《词概》评注
作者:庄白 2018年11月12日 13: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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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歌(有乐曲伴奏的诗词歌赋)古以诗,近代以词。 如《关雎》、《鹿鸣》,皆声(声乐,乐调)出于言也。 词则言出于声矣,故词,声学(即倚声填词之学)也。
■《说文解字》词曰:“意内而言外也。”徐锴《通论》曰:“音内而言外,在音之内,在言之外也。”故知词也者,言有尽而音意无穷也。
注:许慎和徐锴对“词”的解释趋向于本义,“词”通言辞之“辞”;刘熙载所举“词”则趋向于诗词的“词”。
■词有创调、倚声,本诸倡和。 倡和莫先于虞廷(舜朝),观“乃歌曰”以下三句调,即“乃赓载歌”及“又歌”之调所出也。 风雅篇必数章(一定要去数数章节),后章亦多用前调,其或前后小异者,殆犹词同调之又一体耳。
摘录:
三歌来自《尚书·益稷》
乃歌曰:“股肱喜哉,元首起哉,百工熙哉!”
译:又唱道“大臣乐于尽忠啊,天子治国有功啊,百官事业兴盛啊!”
注:喜、起、熙属于上古韵的之部。
乃赓载歌曰:“元首明哉,股肱良哉,庶事康哉!”
译:于是继续唱道“天子英明啊,大臣就贤良啊,天下万事也就兴旺啊!”
注:良、康、明属于上古韵的阳部。
又歌曰:“元首丛脞(cuǒ)哉,股肱惰哉,万事堕哉!”
译:又唱道“天子胸无大志啊,大臣就惰怠啊,天下万事也就败坏啊!”
注:脞、惰、墮属于上古韵的歌部。
上古韵部参照王力先生的古韵三十部的分法。
■词导源于古诗,故亦兼具六义(风、雅、颂,赋、比、兴)。 六义之取,各有所当,不得以一时一境尽之。
■乐中正(纯正)为雅,多哇(淫邪,犹靡靡之音)为郑(淫邪。古人认为郑卫之音多淫邪)。 词乐章也,雅郑不辨,更何论焉。
■梁武帝(萧衍,南北朝人)《江南弄》、陶宏景(南北朝人)《寒夜怨》、陆琼(陆机,西晋人)《饮酒乐》、徐孝穆(徐陵,南北朝人)《长相思》,皆具词体,而堂庑(比喻作品的意境和规模)未大。 至太白(李白,盛唐人)《菩萨蛮》之繁情促节,《忆秦娥》之长吟远慕(出自祢衡《鹦鹉赋》中的“长吟远慕,哀鸣感类” ),遂使前此诸家,悉归环内。
词录如下:
江南弄
众花杂色满上林。舒芳耀彩垂轻阴。连手躞蹀舞春心。舞春心。临岁腴。中人望,独踟蹰。
引:(明)杨慎《词品》评语:“此词绝妙。填词起於唐人,而六朝已滥觞矣。其馀若美人联锦、江南稚女诸篇皆是。乐府具载,不尽录也。”
寒夜怨
夜云生,夜鸿惊,凄切嘹唳伤夜情。空山霜满高烟平,铅华沈照帐孤明。
寒日微,寒风紧。愁心绝,愁泪尽。情人不胜怨,思来谁能忍。
引:(明)杨慎《词品》评语:“後世填词,《梅花引》格韵似之,後换头微异。”
饮酒乐
蒲桃四时芳醇。琉璃千锺旧宾。夜饮舞迟销烛,朝醒弦促催人。春风秋月长好,欢醉日月言新。
引:(明)杨慎《词品》评语:“唐人之《破阵乐》,《何满子》皆祖之。”
长相思
长相思,好春节。梦里恒啼悲不泄。帐中起,窗前咽(yè)。柳絮飞矣,游丝断复结。欲见洛阳花,如君陇头雪。
菩萨蛮
平林漠漠烟如织,寒山一带伤心碧。瞑色入高楼,有人楼上愁。
玉阶空伫立,宿鸟归飞急。何处是归程,长亭更短亭。
评:在烟的笼罩和山的阻隔下(伊人)会显得愈发苦闷,宿鸟归飞将愁绪带远,急切中寻寻觅觅,一亭又一亭,亭亭是伤情。
忆秦娥
箫声咽,秦娥梦断秦楼月。秦楼月,年年柳色,霸陵伤别。
乐游原上清秋节,咸阳古道音尘绝。音尘绝,西风残照,汉家陵阙。
评:节奏紧促有力,声韵悲壮繁密,意境流丽阔大。
■太白《菩萨蛮》、《忆秦娥》两阕,足抵少陵(杜甫,唐代人)《秋兴》八首,想其情境,殆作于明皇西幸(向西逃亡蜀地)后乎。
评:《菩萨蛮》、《忆秦娥》是否为李白所作尚无定论,但就词风来说《忆秦娥》篇更具有李白作品的神韵。
■张志和(张龟龄,唐代人) 《渔歌子》,西塞山前白鹭飞一阕,风流千古。 东坡(苏轼,北宋人)尝以其成句用入《鹧鸪天》,又用于《浣溪沙》,然其所足成之句,犹未若原词之妙通造化也。 黄山谷(黄庭坚,北宋人)亦尝以其词增为《浣溪沙》,且诵之有矜色(骄傲之色)焉。
词录如下:
渔歌子
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
评:不著一个情字,而情境自现。由景传情的至高典范。超脱的心境有道家庄子“鱼之乐”的遗风,也有佛家王维“坐看云起时”的禅趣。
■太白《菩萨蛮》、《忆秦娥》,张志和《渔歌子》两家,一忧一乐,归趣难名,或灵均(屈原,战国人)《思美人》、《哀郢》,庄叟(庄周,战国人)濠上(鱼之乐)近之耳。
■温飞卿(温庭筠, 晚唐人)词精妙绝人,然类不出乎绮怨(凄美的哀怨)。 韦端己(韦庄,晚唐人)、冯正中(冯延巳,南唐人)诸家词,留连光景,惆怅自怜,盖亦易飘扬于风雨者。 若第论其吐属(作文,谈吐)之美,又何加焉。
评:温、韦、冯同属花间词人,都通音律、谙技巧。三人词的情趣、神韵有余,但气象、格力不足。后代婉约词人大都师法三人。三人的词都重刻画、描写,作品深婉、含蓄、曲折。也有小异:温词富艳、精致;韦、冯词颇接近,清丽、疏淡。
■冯延巳词,晏同叔(晏殊,北宋人)得其俊(俊秀),欧阳永叔(欧阳修,北宋人)得其深(深婉)。
■宋子京(宋祁,北宋人)词是宋初体。 张子野(张先,北宋人)始创瘦硬之体,虽以佳句互相称美,其实趣尚不同。
评:宋祁、张先可谓宋初因句而得名的词家。宋有“绿杨烟外晓寒轻,红杏枝头春意闹”句,张有“沙上并禽池上暝,云破月来花弄影”句。
■王半山(王安石,北宋人)词瘦削雅素(高雅质朴),一洗五代旧习,惟未能涉乐必笑,言哀已叹(出自陆机《文赋》“思涉乐必笑,方言哀而已叹”),故深情之士,不无间然(有所非议)。
评:王安石词存量较少,内容多与历史或佛老有关,常涉理趣,少寻常情味,所以让普通人终觉隔了一层。
■柳耆卿(柳永,北宋人)词,昔人比之杜诗,为其实说,无表德(人之表字或别号,隐指德行或操守)也。 余谓此论其体则然,若论其旨,少陵恐不许之。
评:柳永在词史上的地位是崇高的。在他之前几无慢词,多是小令,正因为他的出现创制和发展了众多的慢词。若没有他的出现,恐慢词的发展要很缓慢,甚有可能绝踪。柳永词高妙处众词家不可及,其鄙俗处也是开后来之滥觞。
■耆卿词细密而妥溜,明白而家常,善于叙事,有过前人。 惟绮罗香泽之态,所在多有,故觉风期(风度、品格)未上耳。
评:柳永词败也“情”字,成也“情”字。其在花间、巷陌穿梭,衣带渐宽之时,终还是能看到“杨柳岸、晓风残月”。
■东坡(苏轼,北宋人)词颇似老杜诗,以其无意不可入,无事不可言也。 若其豪放之致,则时与太白为近。
■太白《忆秦娥》声情悲壮,晚唐、五代惟趋婉丽,至东坡始能复古。 后世论词者,或转以东坡为变调,不知晚唐、五代乃变调也。
评:太白词悲壮中不乏婉丽。就词的整体发展轨迹来看,还是以婉丽、谐和为主。后世以东坡词为变调,多因其以诗入词,音律稍有不谐;感情自由奔放,缺少温润、含蓄。但东坡一些词作气象大,格调高,多有太白遗风。
■东坡《定风波》云:“尚余孤瘦雪霜姿。” 《荷华媚》云:“天然地别是风流标格。”雪霜姿,风流标格,学坡词者,便可从此领取。
词录如下:
定风波·红梅
好睡慵开莫厌迟。自怜冰脸不时宜。偶作小红桃杏色,闲雅,尚馀孤瘦雪霜姿。
休把闲心随物态,何事,酒生微晕沁瑶肌。诗老不知梅格在,吟咏,更看绿叶与青枝。
荷华媚
霞苞电荷碧。 天然地、别是风流标格。 重重青盖下,千娇照水,好红红白白。
每怅望、明月清风夜,甚低迷不语,妖邪无力。 终须放、船儿去,清香深处住,看伊颜。
■东坡《与鲜于子骏书》云:“近却颇作小词,虽无柳七郎风味,亦自成一家,一似欲为耆卿之词,而不能者。”然坡尝讥秦少游(秦观,北宋人)《满庭芳》词学柳七句法,则意可知矣。
词录如下:
满庭芳
山抹微云,天连衰草,画角声断谯门。暂停征棹,聊共引离樽。多少蓬莱旧事,空回首,烟霭纷纷。 斜阳外,寒鸦万点,流水绕孤村。
销魂、当此际,香囊暗解,罗带轻分。漫赢得青楼,薄幸名存。此去何时见也,襟袖上、空惹啼痕。伤情处,高城望断,灯火已黄昏。
■东坡词具神仙出世之姿,方外(世俗之外)白玉蟾(葛长庚,南宋人)诸家,惜未诣此。
■黄山谷词用意深至,自非小才所能辨。 惟故以生字俚语,侮弄世俗,若为金元曲家滥觞。
评:黄庭坚多数词不求高雅,只是通过寻常生活细节传达情感变化。诗词化用和俚语运用较多。其雅不如柳永,俗则更进一层。说其“为金元曲家滥觞”不无道理。但从黄庭坚词中不难看出求真求变的动机。
■少游词有小晏(晏几道,北宋人)之妍,其幽趣则过之。 梅圣俞(梅尧臣,北宋人)《苏幕遮》云:“落尽梅花春又了,满地斜阳,翠色和烟老。”此一种,似为少游开先。
词录如下:
苏幕遮草
露堤平,烟墅杳。乱碧萋萋,雨后江天晓。独有庾郎年最少。窣地春袍,嫩色宜相照。
接长亭,迷远道。堪怨王孙,不记归期早。落尽梨花春又了。满地残阳,翠色和烟老。
■秦少游词得《花间》、《尊前》遗韵,却能自出清新。 东坡词雄姿逸气,高轶古人,且称少游为词手。 山谷倾倒于少游《千秋岁》词“落红万点愁如海”之句,至不敢和。 要其他词之妙,似此者岂少哉。
评:秦观词属于典型的婉约词。其词温婉精致、淡雅中和、音韵优美、讲究章法。
词录如下:
千秋岁
水边沙外,城郭春寒退。花影乱,莺声碎。飘零疏酒盏,离别宽衣带。人不见,碧云暮合空相对。
忆昔西池会,鵷鹭同飞盖。携手处,今谁在?日边清梦断,镜里朱颜改。春去也,飞红万点愁如海。
■少游《水龙吟》“小楼连苑横空,下窥绣毂雕鞍骤”,东坡讥之云:“十三个字,只说得一个人骑马楼前过。”语极解颐。 其子(秦)湛作《卜算子》云:“极目烟中百尺楼,人在楼中否。”言外无尽,似胜乃翁,未识东坡见之云何。
词录如下:
水龙吟
小楼连苑横空,下窥绣毂雕鞍骤。朱帘半卷,单衣初试,清明时候。破暖轻风,弄晴微雨,欲无还有。卖花声过尽,斜阳院落;红成阵,飞鸳甃。
玉佩丁东别后。怅佳期、参差难又。名韁利锁,天还知道,和天也瘦。花下重门,柳边深巷,不堪回首。念多情、但有当时皓月,向人依旧。
卜算子
春透水波明,寒峭花枝瘦。极目烟中百尺楼,人在楼中否?
四和袅金凫,双陆思纤手。拟倩东风浣此情,情更浓于酒。
■叔原(晏几道,北宋人)贵异(注重异趣或创造),方回(贺铸,北宋人)赡逸(词采丰丽,富有逸趣),耆卿细贴(细腻妥贴),少游清远(清新,幽远),四家词趣各别,惟尚婉则同耳。
■东坡词在当时鲜与同调,不独秦七、黄九别成两派也。 晁无咎(晁补之,北宋人)坦易之怀,磊落之气,差堪骖靳(cān jìn前后相随)。 然悬崖撒手(比喻人至绝境,义无反顾)处,无咎莫能追蹑(追随,效仿)矣。
评:此段意在说明苏轼心胸坦易、磊落,词作求新求变,能自成一格。从侧面也点明了晁补之不能在词作上别出心裁,一往无前。
■无咎词堂庑颇大,人知辛稼轩(辛弃疾,南宋人)《摸鱼儿》“更能消几番风雨”一阕,为后来名家所竞效(竞相效仿)。 其实辛词所本,即无咎《摸鱼儿》“买陂塘、旋栽杨柳”之波澜也。
词录如下:
辛稼轩《摸鱼儿》
更能消几番风雨,匆匆春又归去。惜春长怕花开早,何况落红无数。春且住,见说道,天涯芳草无归路。怨春不语。算只有殷勤,画檐蛛网,尽日惹飞絮。
长门事,准拟佳期又误。蛾眉曾有人妒。千金纵买相如赋,脉脉此情谁诉?君莫舞,君不见,玉环飞燕皆尘土!闲愁最苦。休去倚危楼,斜阳正在,烟柳断肠处。
晁无咎《摸鱼儿》
买陂塘、旋栽杨柳,依稀淮岸湘浦。 东皋嘉雨新痕涨,沙觜鹭来鸥聚。
堪爱处,最好是、一川夜月光流渚。 无人独舞。任翠幄张天,柔茵藉地,洒尽未能去。
青绫被,莫忆金闺故步。儒冠曾把身误。弓刀千骑成何事? 荒了邵平瓜圃。 君试觑,满青镜、星星鬓影今如许!功名浪语。便似得班超,封侯万里,归计恐迟暮。
■周美成(周邦彦,北宋人)词,或称其无美不备。 余谓论词莫先于品,美成词信富艳精工,只是当不得个贞字。 是以士大夫不肯学之,学之则不知终日意萦何处矣。
■周美成律最精审(精密审慎),史邦卿(史达祖,南宋人)句最警链(通警炼),然未得为君子之词者,周旨荡(荡心,即迷惑心志),而史意贪(贪婪,浅薄)也。
评:周邦彦词韵律精美,结构完善,字句工巧,形式上无愧“词家之冠”的称号,可谓词曲的技巧大师。在词被用来唱的时代,可以想象周词的听众群体有多庞大。更重要的是他能自创新声,对慢词的发展作出了很大贡献。史达祖的咏物词自成一家,善用比拟、对偶,描写极尽其妙,少有与其颉颃者。至于周、史的“荡”或“贪”几乎在所有词人的部分词作中都有所体现,只是他们因“此类”作品较多,而被冠以“荡”、“贪”。周邦彦代表作有《兰陵王·柳》、《六丑·蔷薇谢后作》、《满庭芳·夏日溧水无想山作》等,史达祖代表作有《绮罗香·春雨》、《东风第一枝·春雪》、《双双燕·咏燕》等。
■辛稼轩风节建竖(通建树),卓绝一时,惜每有成功,辄为议者所沮(诋毁,诽谤)。 观其《踏莎行和赵兴国》有云:“吾道悠悠,忧心悄悄。 ”其志与遇,概可知矣。 《宋史》本传,称其雅善长短句,悲壮激烈。 又称谢校勘(谢枋得,南宋人)过其墓旁,有疾声大呼于堂上,若鸣其不平。 然则其长短句之作,固莫非假之鸣者(借词鸣其心中不平)哉。
评:此段概述了辛弃疾志高谋远、怀才不遇。他满腹悲愤,多通过词作鸣其不平。辛词有屈骚精神——坚贞、忠勇、舍我。
词录如下:
踏莎行·和赵国兴知录韵
吾道悠悠,忧心悄悄,最无聊处秋光到。西风林外有啼鸦,斜阳山下多衰草。
长忆商山,当年四老,尘埃也走咸阳道。为谁书到便幡然?至今此意无人晓。
■稼轩词龙腾虎掷,任古书中理语(说理之言)廋语(隐语,谜语),一经运用,便得风流(特异的风采),天姿是何敻异(与众不同)。
评:辛弃疾是两宋现存词最多的词人,作品质量很高,佳作不断,不失为两宋一大家。词风近苏轼,但不如苏旷达,比苏悲壮。苏以诗入词,而辛走的更远,又以文入词。辛词好用典,虽技巧纯熟,但也有过渡略显生硬处。
■苏辛皆至情至性人,故其词潇洒卓荦(卓越,突出),悉出于温柔敦厚。 或以粗犷(粗野,豪放)托苏辛,固宜(一定会)有视苏辛为别调(另一种格调)者哉。
■张玉田(张炎,南宋人)盛称白石(姜夔,南宋人),而不甚许稼轩,耳食者(轻信别人话的人)遂于两家有轩轾意。 不知稼轩之体,白石尝效之矣,集中如《永遇乐》、《汉宫春》诸阕,均次稼轩韵。 其吐属气味,皆若秘响相通,何后人过分门户耶。
■白石才子之词,稼轩豪杰之词,才子豪杰,各从其类爱之,强论得失,皆偏辞也。
■姜白石词幽韵冷香,令人挹(取,喻赏玩)之无尽,拟诸形容,在乐则琴,在花则梅也。
■词家称白石曰白石老仙,或问毕竟与何仙相似,曰:“藐姑冰雪(出自《庄子》,指藐姑山肌肤似冰雪的神仙),盖为近之”。
评:姜词清空骚雅,自成一格。如果把词从风格上分类的话,愚人不怎么赞同豪放、婉约的两分法,应作四分:豪壮、婉约、格律、清雅。姜属于清雅派的,代表作有《暗香》、《疏影》等。同时姜深谙音律,能自度曲,也是格律派的方家。
■陈同甫(陈亮,南宋人)与稼轩为友,其人才相若,词亦相似。 同甫《贺新郎寄幼安》见怀韵云:
树犹如此堪重别。 只使君从来与我,话头多合。
行矣置之无足问,谁换妍皮痴骨。但莫使伯牙弦绝。
其酬幼安再用韵见寄云:
斩新换出旌麾别。 把当时一桩大义,拆开收合。
据地一呼吾往矣,万里摇肢动骨。这话只成痴绝。
怀幼安用前韵云:
男儿何用伤离别。况古来几番际会,风从云合。
千里情亲长晤对,妙体本心次骨。卧百尺高楼斗绝。
观此则两公之气谊怀抱,俱可知矣。
■同甫《水龙吟》云:“恨芳菲世界,游人未赏,都付与莺和燕。”言近指远(即言近旨远),直有宗留守(宗泽,宋代抗金名将)大呼渡河之意。
词录如下:
水龙吟
闹花深处层楼,画帘半卷东风软。春归翠陌,平莎茸嫩,垂杨金浅。迟日催花,淡云阁雨,轻寒轻暖。恨芳菲世界,游人未赏,都付与、莺和燕。
寂寞凭高念远。向南楼、一声归雁。金钗斗草,青丝勒马,风流云散。罗绶分香,翠绡封泪,几多幽怨。正销魂,又是疏烟淡月,子规声断。
■陆放翁(陆游,南宋人)词,安雅清赡,其尤佳者在苏、秦间。 然乏超然之致,天然之韵,是以人得测其所至。
■刘改之(刘过,南宋人)词,狂逸之中,自饶俊致,虽沉着不及稼轩,足以自成一家。 其有意效稼轩体者,如《沁园春》“斗酒彘肩”等阕,又当别论。
词录如下:
沁园春
斗酒彘肩,风雨渡江,岂不快哉!被香山居士,约林和靖,与坡仙老,驾勒吾回。坡谓西湖,正如西子,浓抹淡妆临镜台。二公者,皆掉头不顾,只管衔杯。
白云天竺去来,图画里、峥嵘楼观开。爱东西双涧,纵横水绕;两峰南北,高下云堆。逋曰不然,暗香浮动,争似孤山先探梅。须晴去,访稼轩未晚,且此徘徊。
评:堪称古代意识流佳作。想象奇绝,趣味浓厚,又自由奔放。此种尝试若能保持和细研,或许中国古代词坛会多一大师或宗主。
■高竹屋(高观国,南宋人)词,争驱白石,然嫌多绮语。 如《御街行》之咏轿,其设想之细腻曲折,何为也哉。 咏帘亦然。 刘改之《沁园春》咏美人指甲、美人足二阕,以亵体为世所共讥,然病在标者,犹易治也。
■刘后村(刘克庄,南宋人,著有《后村诗话》)词,旨正而语有致。 真西<山>(真德秀,南宋人)《文章正宗》,(其中)诗歌一门,属后村编类(依类编列),且约以世教(正统思想,正统礼教)民彝(人伦道德)为主,知必心重其人也。 后村《贺新郎·席上闻歌有感》云:“粗识国风关雎乱,羞学流莺百啭。总不涉闺情春怨。”又云:“我有生平离鸾操,颇哀而不愠,微而婉。”意殆自寓其词品耶。
词录如下:
御街行·赋轿
藤筠巧织花纹细。称稳步、如流水。踏青陌上雨初晴,嫌怕湿、文鸳双履。要人送上,逢花须住,才过处、香风起。
裙儿挂在帘儿底。更不把、窗儿闭。红红白白簇花枝,恰称得、寻春芳意。归来时晚,纱笼引道,扶下人微醉。
贺新郎·席上闻歌有感
妾出于微贱。少年时、朱弦弹绝,玉笙吹遍。粗识《国风关雎》乱,羞学流莺百啭。总不涉、闺情春怨。谁向西邻公子说,要珠鞍、迎入梨花院。身未动,意先懒。
主家十二楼连苑。那人人、靓妆按曲,绣帘初卷。道是华堂箫管唱,笑杀街坊拍衮。回首望、侯门天远。我有平生《离鸾操》,颇哀而不愠,微而婉。聊一奏,更三叹。
■蒋竹山(蒋捷,南宋人)词未极流动自然,然洗链缜密,语多创获。 其志视梅溪较贞,其思视梦窗(吴文英,南宋人)较清。 刘文房(刘长聊,唐代人)为五言长城,竹山其亦长短句之长城与。
■张玉田词清远蕴藉,凄怆缠绵,大段瓣香(师承)白石,亦未尝不转益多师。 即《探芳信》之次韵草窗,《琐窗寒》之悼碧山,《西子妆》之效梦窗可见。
■评玉田词者,谓当与白石老仙相鼓吹。 玉田作《琐窗寒》,悼王碧山(王沂孙,南宋人),序谓碧山其词闲雅,有姜白石意。 今观张王两家,情韵极为相近,如玉田《高阳台》之“接叶巢莺”,与碧山《高阳台》之“浅萼梅酸”,尤同鼻息。
注:张炎、蒋捷、王沂孙、周密为“宋末四大家”。
词录如下:
张玉田《高阳台》
接叶巢莺,平波卷絮,断桥斜日归船。能几番游?看花又是明年。东风且伴蔷薇住,到蔷薇、春已堪怜。更凄然,万绿西泠,一抹荒烟。
当年燕子知何处?但苔深韦曲,草暗斜川。见说新愁,如今也到鸥边。无心再续笙歌梦,掩重门、浅醉闲眠。莫开帘。怕见飞花,怕听啼鹃。
王碧山《高阳台》
残萼(一作萼浅)梅酸,新沟水绿,初晴节序暄妍。独立雕栏,谁怜枉度华年?
朝朝准拟清明近,料燕翎、须寄银笺。又争知、一字相思,不到吟边。
双蛾不拂青鸾冷,任花阴寂寂,掩户闲眠。屡卜佳期,无凭却恨金钱。
何人寄与天涯信,趁东风、急整归船。纵飘零、满院杨花,犹是春前。
■文文山(文天祥,南宋人)词有风雨如晦、鸡鸣不已(出自《诗经·郑风·风雨》,此处喻在残酷黑暗的现实中, 志士依然不忘忠君爱国。)之意,不知者以为变声,其实乃变之正也。 故词当合其人之境地以观之。
■北宋词用(缜)密亦疏(宕),用隐(晦)亦(明)亮,用沉(着)亦(畅)快,用细(腻)亦阔(大),用精(致)亦(雄)浑。 南宋只是掉转过来。
■南宋词近耆卿者多,近少游者少,少游疏而耆卿密也。
■《词品》(明代杨慎著)喻诸诗,东坡、稼轩,李杜也。 耆卿,香山(白居易,中唐人)也。 梦窗,义山(李商隐,晚唐人)也。 白石、玉田,大历十子也。 其有似韦苏州(韦应物,中唐人)者,张子野当之。
■金元遗山(元好问,金末元初人),诗兼杜、韩、苏、黄之胜,俨有集大成之意。 以词而论,疏快之中,自饶深婉,亦可谓集两宋之大成者矣。
■东坡谓陶渊明诗,臞而实腴,质而实绮。 余谓元刘静修(刘因,元代人)之词亦然。
■苏、辛词似魏玄成(魏征,初唐代)之妩媚,刘静修词似邵康节(邵雍,北宋人)之风流,倘泛泛然以横放(豪迈奔放)瘦淡(清瘦淡雅)名之,过矣。
评:诗人的性格和作品显性的一面容易被人解读,而隐性的一面却容易被忽视。了解一个诗人及他的作品要看到其多面性,这样才能与作者远交神会。
■虞伯生(虞集,元代人)、萨天锡(萨都剌,元代人)两家词,皆兼擅苏、秦之胜。 张仲举(张翥,元代人)词,大抵导源白石,时或以稼轩济之。
评:以上是对词的来源的推论和对历代一些词人(作者认为重要的一些词人)、词作作的比较分析。以下是从形式到内容讲述词的创作技巧和法度。
■词之章法,不外相摩(相摩擦,亲近)相荡(相荡开,疏远),如奇正、空实、抑扬、开合、工易、宽紧之类是已。
■词中承接转换,大抵不外纡徐(纡回舒缓)斗健(斗通陡,峭拔刚健),交相为用。 所贵融会章法,按脉理节拍而出之。
注:强调词的章法在于各种相对手法的交替并用,贵在融会,合理合节。
■元陆辅之(陆行直)《词旨》云:“对句好可得,起句好难得,收拾全借出场。” 此盖尤重起句也。 余谓起收对三者,皆不可忽。 大抵起句非渐引即顿入,其妙在笔未到,而气已吞。 收句非绕回即宕开,其妙在言虽止,而意无尽。 对句非四字六字,即五字七字, 其妙在不类于赋与诗。
注:此在强调语句的安排与变化。起句贵在气势,能提振全篇。对句贵在节奏变化,而结句贵在意味无穷。至于是选择渐引还是顿入,绕回还是宕开,四六言还是五七言,要看作者的情思表达以及对词牌的选择或创制。
■词有过变(词分上下片的,下片的起句即过变,也称换头或过片),隐本于诗。 《宋书·谢灵运传论》云:“前有浮声(轻音,另说为平声),则后须切响(重音,另说为仄声)。 ”盖言诗当前后变化也,而双调换头之消息(变化),即此已寓。 升歌(谓祭祀、宴会登堂时演奏乐歌)笙入,闲歌(亦作“间歌”。古时吹笙与歌唱相交替的一种礼制)合乐(谓诸乐合奏),《楚辞·招魂》,所谓四上(指代国、秦国、郑国、卫国上乘的音乐)竞气也。 词之过变处,节次(次序)浅深,准此辨之。
注:强调词的过变处应像演奏音乐一样富于变化,又井然有序,与众不同。
■词或前景后情,或前情后景,或情景齐到,相间相融,各有其妙。
■一转一深,一深一妙,此骚人三昧,倚声家得之,便自超出常境。
■空中荡漾最是词家妙诀。 上意本可接入下意,却偏不入。 而于其间传神写照,乃愈使下意,栩栩欲动。 《楚辞》所谓“君不行兮夷犹,蹇谁留兮中洲”也。
■词要放得开,最忌步步相连。 又要收得回,最忌行行愈远。 必如天上人间,去来无迹,斯为入妙。
评:词贵在变化和铺垫,有显有隐,有穿插有回旋,而意脉不断,最后结于景语或情语,自然入妙。
■小令难得变化,长调难得融贯,其实变化融贯,在在相须,不以长短别也。
评:小令因篇章字数限制,曲折变化较难。晚唐五代的词人在这方面要远胜两宋词人。长调因篇幅长,对语词的裁剪、安排及语句的衔接、照应要求较高。
■词以链(通炼)章法为隐,链字句为秀。 秀而不隐,是犹百琲明珠,而无一线穿也。
■链字,数字为链,一字亦为链。 句则合句首、句中、句尾以见意,多者三四层,少亦不下两层。 词家或遂谓字易而句难,不知链句固取(意)相足(相充实)相形(相比较),链字亦须遥管遥应(远管理远照应)也。
■玉田谓词与诗不同,合用(该用)虚字呼唤。 余谓用虚字正乐家歌诗之法也。 朱子云:“古乐府只是诗,中间却添出许多泛声(演奏时为使乐音和谐,合于节奏,配衬轻弹缓奏的虚声,称‘泛声’),后人怕失了那泛声,逐一声添个实字,遂成长短句,今曲子便是”。案朱子所谓实字,谓实有个字,虽虚字亦是有也。
■词之好处,有在句中者,有在句之前后际者。 陈去非(陈与义,北宋人)《虞美人》:“吟诗日日待春风。 及至桃花开后却匆匆。”此好在句中者也。《临江仙》:“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此因仰承忆昔俯注一梦,故此二句不觉豪酣,转成怅悒,所谓好在句外者也。 倘谓现在如此,则呆甚矣。
词录如下:
虞美人
张帆欲去仍搔首,更醉君家酒。吟诗日日待春风,及至桃花开后却匆匆。
歌声频为行人咽,记著樽前雪。明朝酒醒大江流,满载一船离恨向衡州。
临江仙
忆昔午桥桥上饮,坐中多是豪英。长沟流月去无声。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
二十余年如一梦,此身虽在堪惊。闲登小阁看新晴。古今多少事,渔唱起三更。
■贺方回《青玉案》词,收四句云:“试问闲愁都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其末句好处,全在试问句呼起,及与上一川二句并用耳。 或以方回有贺梅子之称,专赏此句误矣。 且此句原本寇莱公(寇准,北宋人)“梅子黄时雨如雾”诗句,然则何不目莱公为寇梅子耶。
词录如下:
贺铸《青玉案》
凌波不过横塘路,但目送,芳尘去。锦瑟华年谁与度?月台花院,琐窗朱户,只有春知处。
碧云冉冉蘅皋暮,彩笔新题断肠句。试问闲愁都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
寇准诗句:
杜鹃啼处血成花,梅子黄时雨如雾。
■词之妙,全在衬跌(衬托),如文文山《满江红·和王夫人》云:“世态便如翻覆雨,妾身元是分明月。” 《酹江月·和友人驿中言别》云:“镜里朱颜都变尽,只有丹心难灭。”每二句若非上句,则下句之声情不出矣。
词录如下:
满江红·和王夫人
燕子楼中,又捱过、几番秋色。相思处、青年如梦,乘鸾仙阙。肌玉暗消衣带缓,泪珠斜透花钿侧。最无端、蕉影上窗纱,青灯歇。
曲池合,高台灭。人间事,何堪说。向南阳阡上,满襟清血。世态便如翻覆雨,妾身元是分明月。笑乐昌、一段好风流,菱花缺。
酹江月·和友人驿中言别
乾坤能大,算蛟龙、元不是池中物。风雨牢愁无著处,那更寒蛩四壁。
横槊题诗,登楼作赋,万事空中雪。江流如此,方来还有英杰。
堪笑一叶漂零,重来淮水,正凉风新发。镜里朱颜都变尽,只有丹心难灭。
去去龙沙,江山回首,一线青如发。故人应念,杜鹃枝上残月。
■词眼二字,见陆辅之《词旨》。 其实辅之所谓眼者,仍不过某字工,某句警耳。 余谓眼乃神光所聚,故有通体之眼,有数句之眼,前前后后,无不待眼光照映。 若舍章法而专求字句,纵争奇竞巧,岂能开阖变化,一动万随耶。
注:强调炼章法与炼字句需并重。
■词家用韵,在先观其韵之通别(通用和差别),别者必不可通,通者仍须知别。 如江之于阳,真之于庚,古韵既别,虽今吻(通今文)相通,要不得而通也。 东冬于江,歌于麻,古韵虽通,然今吻既别,便不可以无别也。 至一韵之中,如十三元韵,今吻读之,其音约分三类,亦当择而取之,余韵准此。
注:两宋人填词基本上用的是诗韵,诗韵又分上古韵、中古韵、近古韵。上古韵主要是秦、汉以前的用韵。魏晋语音发生了较大变化, 用韵出现合分情况,没有统一的韵书。直到隋代陆法言与一部分音韵大师分析、讨论后创制了《切韵》才慢慢有了统一的韵书。随后产生《唐韵》、《广韵》。两宋人填词主要参照的就是中古韵中的《切韵》、《唐韵》、《广韵》等,填词时有邻韵通押,清人戈载根据后来的《平水韵》归纳成《词林正韵》,基本能反映出两宋词人填词用韵的情况 。南宋平水人刘渊根据唐人邻韵通押的情况编著了《壬子新刊礼部韵略》,将韵部缩为107韵,金代平水人王文郁著《平水新刊韵略》又归并为106韵,这就是后来写诗用的《平水韵》。《平水韵》是元、明、清主要的通行的近古韵。
■词中平仄,体有一定,古人或有平作仄,仄作平者,必合句上、句下、句内之字,权其律之所宜,互为更换斯得,如铜山灵钟,东西相应(比喻彼此间存在着因果联系)。 故效古者,当专效一体,不可挹彼注兹,致讥声病。
注:强调词体(牌)一定的情况下,或以正体的格律要求为主,或以变体为格式和规范,不能一词中正体、变体渗杂而用,最后产生声病被人所讥笑。
■平声可为上入,语本张玉田《词源》,则平去之不可相代审矣。 然平可代以上入,而上入或转有不可互代者。 玉田称其父寄闲老人《瑞鹤仙》词“粉蝶儿扑定花心不去,闲了寻香两翅”,扑(入声)字不协,遂改为守(上声)字,此于声音之道,不其严乎。
■上入虽可代平,然亦有必不可代之处。 使以宛转迁就之声,乱一定不易之律,则代之一说,转以不知为愈矣。
■上去不宜相替,宋沈伯时(沈义父,南宋人,著有《乐府指迷》)之说也。 去声当高唱,上声当低唱,明沉璟《词隐》之说也。 两说为后人论词者所本,爰为表而出之。
注:在词牌一定的情况下,平仄声有确定的位置,对平仄无要求的位置一般平仄可相代。但根据词腔的要求,要注意音韵的和谐。上声由低到高,去声由高到低,上去声不宜相代。词的领字和转折过片处,多用去声。
■词家既审平仄,当辨声之阴阳,又当辨收音之口法,取声取音以能协为尚。 玉田称其父《惜花春起早》词“琐窗深”句,深字不协,改为幽字,又不协,再改为明字,始协,此非审于阴阳者乎。 又深(十二侵部)为闭口音,幽(十一尤部)为敛唇音,明(八庚部)为穿鼻音,消息亦别。
注:古韵根据韵尾的不同分为阴声韵、阳声韵、入声韵三类。阴声韵指没有韵尾或以元音收尾的韵。阴声韵分为直喉韵(无韵尾)、展辅韵(—i韵尾)、敛唇韵(—u韵尾)。阳声韵指收鼻音韵尾(—m、—n 、—ng)的韵。阳声韵分为闭口韵(—m韵尾,现在普通话已没有,而古韵部“侵”、“覃”、“盐”等都属于闭口韵)、抵腭韵(—n韵尾)、穿鼻韵(—ng韵尾)。入声韵指收塞音韵尾(-p、-t、-k)的韵。现在普通话已失去入声韵的发音。
评:至于辨声之阴阳及收音之口法,个人认为现在对词的艺术水平和发展影响不大,平时链字或吟诵时多多体会即可,而不能让它们成为一种法度,造成创作上的“负担”。
■古人原词用入声韵,效其词者,仍宜用入。 余则否。 至如(表转折,另提一事)句中用入,解人(善解词的人)慎之。
■词家辨句兼辨读,读在句中,如《楚辞·九歌》,每句中间皆有兮字,兮者无辞而有声,即其读也。 更以古乐府观之,篇终有声,如《临高台》(临高台以轩,下有清水清且寒……)之“收中吾”(语气词,无实际意义)是也。 句下有声,如《有所思》(有所思,乃在大海南……)之“妃呼豨”(bēixū xī,即悲歔欷)是也。 何独于句中之声而疑之。
■词句中用双声叠韵之字,自两字之外,不可多用。 惟犯叠韵者少,犯双声者多,盖同一双声,而开口、齐齿、合口、撮口(根据韵头的不同分为此四类。开口,即不以I、U、Y<ü>为韵头的韵母;齐齿,即韵母为I或以I为韵头的韵母;合口,即韵母为U或以U为韵头的韵母,撮口,即韵母为Y<ü>或以Y为韵头的韵母),呼法(发音的方法)不同,便易忘其为双声也。 解人正须于不同而同者去其隐疾。 且不惟双声也,凡喉舌齿牙唇(即五音,传统音韵学根据声母发音部位不同作的划分)五音,俱忌单从一音连下多字。
■十二律(乐律学名词。十二种定音,即黄钟、大吕、太簇、夹钟、姑洗、仲吕、蕤宾、林钟、夷则、南吕、无射、应钟)与后世各宫调(七音<宫、商、角、徵、羽、变宫、变徵>与十二律相乘,得八十四宫调<音>)异名而同实。 如在黄钟,则正黄钟为宫,大石调为商,以至般涉调为羽。 在大吕则高宫为宫,高大石调为商,高般涉调为羽,《词源》所列,既明且备矣。
■词固必期合律,然雅、颂合律,桑间濮上(出自《礼记·乐记》,喻指淫靡风格的乐歌或作品)亦未尝不合律也。 律和声,本于诗言志,可为专讲律者,进一格焉。
评:倚声填词已是绝学,两宋以后乃至当代的“佳词”几乎全部只能叫做是“句读不葺之诗”。除了词牌的平仄谱以及词牌所代表的声情能被识别外,上面所讲的词之阴阳、收音口法、呼法、宫调以及曲谱等等已很难被现代词人所识别和运用。词原有的音乐规范基本消失,但就像当初近体诗一样,虽然不能唱了,古音也不断地发生着变化,然从平仄与韵的保留让我们仍能在无知中感受出作品潜在的音乐律动——即便是我们不能抽象地、逻辑地概括。对于亡逸的东西,我们表示惋惜;对于保留下来的东西,我们应该珍惜。有时失去也是一种拥有,给了我们再次创新的机会。对已有的保持严谨和尊重,对未知的大胆尝试,例如修辞、心理结构、思想等等,最终达到融会——古为今用,今为古用。
■昔人词,咏古咏物,隐然只是咏怀,盖其中有我在也。 然人亦孰不有我,惟“耿吾(既)得此中正”(出自《离骚》,意为我已获得正道心里畅亮)者尚耳。
■词深于兴,则觉事异而情同,事浅而情深。 故没要紧语,正是极要紧语,乱道语正是极不乱道语。 固知“吹皱一池春水”,干卿甚事,原是戏言。
■邻人之笛(出自魏晋向秀的《思旧赋序》,写向秀路过旧居时听到邻人吹笛,不觉悼忆嵇康之事),怀旧者感之,斜谷之铃(出自唐郑处晦的《明皇杂录》,写明皇逃亡蜀时在斜谷闻铃声,悲忆杨贵妃之事),溺爱者悲之。 东坡《水龙吟·和章质夫咏杨花》云:“细看来不是杨花,点点是离人泪。”亦同此意。
■东坡《水龙吟》起云:“似花还似非花。”此句可作全词评语,盖不离不即也。 时有举史梅溪《双双燕·咏燕》,姜白石《齐天乐·赋蟋蟀》,令作评语者,亦曰“似花还似非花”。
评:怅惘迷离,情到深处、真处,万物皆著我之情、色。
词录如下:
水龙吟·和章质夫咏杨花
似花还似非花,也无人惜从教坠。抛家傍路,思量却是,无情有思。萦损柔肠,困酣娇眼,欲开还闭。梦随风万里,寻郎去处,又还被莺呼起。
不恨此花飞尽,恨西园、落红难缀。晓来雨过,遗踪何在?一池萍碎。春色三分,二分尘土,一分流水。细看来不是杨花,点点是离人泪。
双双燕·咏燕
过春社了,度帘幕中间,去年尘冷。差池欲住,试入旧巢相并。还相雕梁藻井,又软语商量不定。飘然快拂花梢,翠尾分开红影。
芳径,芹泥雨润,爱贴地争飞,竞夸轻俊。红楼归晚,看足柳昏花暝。应自栖香正稳,便忘了、天涯芳信。愁损翠黛双蛾,日日画栏独凭。
齐天乐·蟋蟀
庾郎先自吟愁赋,凄凄更闻私语。露湿铜铺,苔侵石井,都是曾听伊处。哀音似诉。正思妇无眠,起寻机杼。曲曲屏山,夜凉独自甚情绪?
西窗又吹暗雨。为谁频断续,相和砧杵?候馆迎秋,离宫吊月,别有伤心无数。豳诗漫与。笑篱落呼灯,世间儿女。写入琴丝,一声声更苦。
■词中用事,贵无事障。 晦(涩)也,肤(浅)也,(杂)多也,板(滞)也,此类皆障也。 姜白石词用事入妙,其要诀所在,可于其诗说见之。 曰:“‘僻事实用,熟事虚用’,‘学有余而约以用之,善用事者也’,‘乍叙事而闲(间)以理言,得活法者也’”。
■词有点有染,柳耆卿《雨淋铃》云:“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 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上二句点出离别。 冷落、今宵二句,乃就上二句意染之。 点染(点明和渲染)之间,不得有他语相隔。 隔则警句亦成死灰矣。
词录如下:
雨霖铃
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都门帐饮无绪,留恋处、兰舟催发。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
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词有尚风,有尚骨,欧公《朝中措》云:“手种堂前杨柳,别来几度春风。”东坡《雨中花慢》云:“高会聊追短景,清商(秋风)不假余妍。”孰风孰骨可辨。
词录如下:
朝中措
平山栏槛倚晴空,山色有无中。手种堂前垂柳,别来几度春风?
文章太守,挥毫万字,一饮千钟。 行乐直须年少,尊前看取衰翁。
雨中花慢
今岁花时深院,尽日东风,荡漾茶烟。但有绿苔芳草,柳絮榆钱。闻道城西,长廊古寺,甲第名园。有国艳带酒,天香染袂,为我留连。
清明过了,残红无处,对此泪洒尊前。秋向晚、一枝何事,向我依然。高会聊追短景,清商不假余妍。不如留取、十分春态,付与明年。
■王敬美(王世懋,明代人,著有《艺圃撷余》)论诗云:“河下舆隶,须驱遣另换正身。”胡明仲(胡寅,北宋人,曾写《酒边词序》)称“眉山苏氏词,一洗绮罗香泽之态,摆脱绸缪宛转之度,使人登高望远,举首高歌,而逸怀浩气,超乎尘埃之表。”此殆所谓正身者耶。
■诗有西江(江西)、西昆两派,惟词亦然。 戴石屏(戴复古,南宋人)《望江南》云:“谁解学西昆。”是学西江派人语,吴梦窗(吴文英,南宋人)一流,当不喜闻。
望江南
石屏老,家住海东云。本是寻常田舍子,如何呼唤作诗人?无益费精神。
千首富,不救一生贫。贾岛形模元自瘦,杜陵言语不妨村。谁解学西昆?
注:西昆体是北宋初以杨亿、刘筠、钱惟演等人的作品为代表的,师法李商隐,讲究辞藻华丽、声律和谐、意隐含蓄的诗体。西江体即江西诗派,是北宋晚期以黄庭坚、陈师道、陈与义等人作品为代表的,师法杜甫,主张无一字无来历,能够“点铁成金”的诗体。
评:西昆体固有晦涩、华而不实的一面,但西昆体及类似西昆体的诗人、词人也有江西诗派诗人、词人不及的一面,那就是形式结构、音韵以及意的节控。历代的诗词评论都重质胜文或文质彬彬,这是受儒家思想影响的结果。问题是表达爱情、闺怨等内容的诗词就一定比表达志趣、爱国、怀古等内容的诗词低一等吗?显然不是。就像《诗经》中的风篇与雅、颂篇,孰优孰劣?恐怕人们记得多的还是风篇吧。诗词的好坏在于技巧的娴熟,技巧升登入室时的大巧若拙;在于感情的真挚、自然、含蓄;在于思想的纯正、新颖、深刻。不管是气象说、神韵说、性灵说、肌理说、境界说还是其他的学说,有主张就有局限。南宋以后词论愈来愈多,而词论作者的词作水平并未达到其自己主张的高度,更未达到两宋的最高水平。原因一是时代不同,主要艺术形式及需求不同。原因二是每种艺术体制在经历辉煌后都会走向低谷,其承载有限,需要不断突破和创新。原因三恰恰是突破不当,创新不足,形成门户之见,不但没有利于艺术的发展反而成为阻碍。诗从风、骚、古诗十九首、乐府、近体诗、词、曲到现代诗都是根据内容、情感表达的需要先从形式上突破,进而达到一定的辉煌(当然现代诗在路上,在探索中,还远未达到辉煌)。除了现代诗,其它诗歌体裁很难再出很多好诗,除非是天赋异禀或引入现代诗法技巧与新的哲学思想。同时,现代诗若脱离传统,提不出令人信服的法度,发展也将会是异常曲折的。
■词之为物,色香味宜无所不具。 以色论之,有借色,有真色,借色每为俗情所艳。不知必先将借色洗尽,而后真色见也。
■昔人论词,要如娇女步春。 余谓更当有以益之曰,如异军特起,如天际真人。
■词尚清空妥溜,昔人已言之矣。 惟须妥溜中有奇创,清空中有沉厚,才见本领。
■词要恰好,粗不得,纤不得,硬不得,软不得。 不然非伧父(喻粗俗、鄙陋)即儿女(喻简单、稚嫩)矣。
■黄鲁直跋东坡《卜算子》缺月挂疏桐一阕云:“语意高妙,似非吃烟火食人语,非胸中有万卷书,笔下无一点麈俗气,孰能至此。”余案词之大要,不外厚而清。 厚,包诸所有。 清,空诸所有也。
词录如下:
卜算子
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时见幽人独往来,缥缈孤鸿影。
惊起却回头,有恨无人省。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
■词淡语要有味,壮语要有韵,秀语要有骨。
注:清淡中由味而知其形意,雄壮中不失其节奏韵律,秀丽中不软媚而有骨力。
■词要清新,切忌拾古人牙慧。 盖在古人为清新者,袭之即腐烂也,拾得珠玉化为灰尘,岂不重可鄙笑。
■描头画角(刻意模仿,喻毫无新意),是词之低品。 盖词有全体,宜无失其全,词有内蕴,宜无失其蕴。
评:清新自然,完整含蓄,是创作应持有的一种基本态度。
■词之妙,莫妙于以不言言之,非不言也,寄言也。 如寄深于浅,寄厚于轻,寄劲于婉,寄直于曲,寄实于虚,寄正于余,皆是。
■词以不犯本位为高,东坡《满庭芳》:“老去君恩未报,空回首,弹铗(弹击剑靶,喻处境困窘,而又有所干求)悲歌。”语诚慷慨。 然不若《水调歌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尤觉空灵蕴藉。
词录如下:
满庭芳
归去来兮,清溪无底,上有千仞嵯峨。画楼东畔,天远夕阳多。老去君恩未报,空回首、弹铗悲歌。船头转,长风万里,归马驻平坡。
无何。何处有,银潢尽处,天女停梭。问何事人间,久戏风波。顾谓同来稚子,应烂汝、腰下长柯。青衫破,群仙笑我,千缕挂烟蓑。
水调歌头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司空表圣(司空图,晚唐人,著有《二十四诗品》)云:“梅止于酸,盐止于咸,而美在酸咸之外。”严沧浪(严羽,南宋人,著有《沧浪诗话》)云:“妙处透彻玲珑,不可凑泊,如水中之月,镜中之象。”此皆论诗也。 词亦以得此境为超诣。
■玉田论词曰:“莲子熟时花自落。”余更益以太白诗二句曰:“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古乐府中,至语本只是常语,一经道出,便成独得。 词得此意,则极链如不链,出色而本色,人籁悉归天籁矣。
■词中句与字有似触著(触及)者,所谓极链如不链也。 晏元献“无可奈何花落去”二句,触着之句也。 宋景文“红杏枝头春意闹”,闹字触着之字也。
词录如下:
浣溪沙
一曲新词酒一杯,去年天气旧亭台。 夕阳西下几时回?
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小园香径独徘徊。
玉楼春
东城渐觉风光好,縠皱波纹迎客棹。绿杨烟外晓寒轻,红杏枝头春意闹。
浮生长恨欢娱少,肯爱千金轻一笑。为君持酒劝斜阳,且向花间留晚照。
■词贵得本地风光(形容眼前的景象),张子野游垂虹亭作《定风波》有云:“见说贤人聚吴分。 试问。 也应傍有老人星。”是时子野年八十五,而坐客皆一时名人,意确切而语自然,洵非易到。
词录如下:
定风波
西阁名臣奉诏行,南床吏部锦衣荣。中有瀛仙宾与主,相遇,平津选首更神清。
溪上玉楼同宴喜,欢醉,对堤杯叶惜秋英。尽道贤人聚吴分,试问,也应旁有老人星。
■诗放情曰歌,悲如蛩螀(qióng jiāng,蟋蟀和寒蝉)曰吟,通乎俚俗曰谣,载始末曰引,委曲尽情曰曲,词腔遇此等名,当于诗义溯之。 又如腔名(词牌)中有喜(喜迁莺、喜朝天等)怨(伤春怨、昭君怨等)忆(忆秦娥、忆江南等)惜(惜红衣、惜奴娇等)等字,亦以还他本意为合。
注:词应如诗一样要名符其实,根据不同的情感需要选择词牌。
■词莫要于有关系,张元干(字)仲宗因胡邦衡谪新州,作《贺新郎》送之,坐是除名,然身虽黜而义不可没也。 张孝祥(字)安国于建康留守席上,赋《六州歌头》,致感重臣罢席。 然则词之兴观群怨(出自《论语》,“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兴,激发感情。观,观察万象。群,合群。怨,怨刺不平),岂下于诗哉。
词录如下:
贺新郎·送胡邦衡谪新州
梦绕神州路。怅秋风、连营画角,故宫离黍。底事昆仑倾砥柱,九地黄流乱注。聚万落千村狐兔。天意从来高难问,况人情老易悲难诉。更南浦,送君去。
凉生岸柳催残暑。耿斜河,疏星淡月,断云微度。万里江山知何处?回首对床夜语。 雁不到,书成谁与?目尽青天怀今古,肯儿曹恩怨相尔汝! 举大白,听《金缕》。
六州歌头
长淮望断,关塞莽然平。征尘暗,霜风劲,悄边声。黯销凝。追想当年事,殆天数,非人力;洙泗上,弦歌地,亦膻腥。隔水毡乡,落日牛羊下,区脱纵横。看名王宵猎,骑火一川明,笳鼓悲鸣,遣人惊。
念腰间箭,匣中剑,空埃蠹,竟何成!时易失,心徒壮,岁将零。渺神京。干羽方怀远,静烽燧,且休兵。冠盖使,纷驰骛,若为情!闻道中原遗老,常南望、翠葆霓旌。使行人到此,忠愤气填膺,有泪如倾。
■词尚风流儒雅,以尘言(陈言,俗言)为儒雅,以绮语为风流,此风流儒雅之所以亡也。
■绮语有显有微(隐约),依花附草之态,略讲词品者,亦知避之。 然或不着相(佛家语,喻执着于表象)而染神(侵染精神),病尤甚矣。
注:强调作词不应在花草(绮语)字句上用力太过,更不应在思想上陷入绮语背后的儿女情长,这样就不会显得过分雕琢,眼界狭隘,矫情造作。
■“没些儿媻珊勃窣,也不是峥嵘突兀,管做彻元分人物”,此陈同甫《三部乐》词也。余欲借其语以判词品,以元分(本色)人物为最上,峥嵘突兀犹不失为奇杰,媻珊(蹒跚,犹行走艰难)勃窣(匍匐而行,跛行)则沦于侧媚(谄媚,献好)矣。
词录如下:
三部乐
入脚西风,渐去去来来,早三之一。春花无数,毕竟何如秋实!不须待、名品如麻,
试为君屈指,是谁层出?十朝半月,争看抟空霜鹘。
从来别真共假,任盘根错节,更饶仓卒。还他济时好手,封侯奇骨。没些儿、媻珊勃窣,也不是、峥嵘突兀。百二十岁,管做彻、元分人物。
■词有阴阳,阴者采(富彩)而匿(隐约),阳者疏(疏淡)而亮(浏亮),本此以等诸家之词,莫之能外。
■桓大司马(桓温,东晋人)之声雌,以故不如刘越石(刘琨,西晋人)<整句取自《晋书》桓温与刘琨相比较的一段故事>。 岂惟声有雌雄哉,意趣气味皆有之。 品词者辨此,亦可因词以得其人矣。
■齐梁小赋,唐末小诗,五代小词,虽小却好,虽好却小,盖所谓儿女情多,风云(喻高情远志)气少也。
■耆卿《两同心》云:“酒恋花迷,役损词客。”余谓此等,只可名迷恋花酒之人,不足以称词客,词客当有雅量高致者也。 或曰:“不闻《花间》、《尊前》之名集乎。”曰:“使两集中人可作,正欲以此质(质问)之”。
词录如下:
两同心
伫立东风,断魂南国。花光媚、春醉琼楼,蟾彩迥、夜游香陌。忆当时、酒恋花迷,役损词客。
别有眼长腰搦。痛怜深惜。鸳会阻、夕雨凄飞,锦书断、暮云凝碧。想别来,好景良时,也应相忆。
■词家先要辨得情字,《诗序》言发乎情,《文赋》言诗缘情,所贵于情者,为得其正也。 忠臣、孝子、义夫、节妇,皆世间极有情之人,流俗误以欲为情。 欲长情消,患在世道。 倚声一事,其小焉者也。
评:欲为人欲,情为道情。欲为满足自我的需求,情为对他人或他物的精神付出。情是一种爱,爱让心灵交通,油然生发感动的力量。
■词进而人亦进,其词可为也。 词进而人退,其词不可为也。 词家彀(gòu。使劲张弓,喻用尽心力)到名教(正名定分的道统礼教)之中,自有乐地,儒雅之内,自有风流,斯不患其人之退也夫。
注:强调词要具备道德(儒家)教化功能。
评:词在内容方面可以表达哲思、爱情、友情、亲情、爱国、伤别、怀古、感觉等,不应以一废多,妄分高低,贵在真挚、自然、含蓄、新颖、深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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