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的古典
                                                                                ——序许世鹏《东山汲古集》
                                                                                                                                                            杨世光
      按时下普泛之常理，年轻与古典隔若霄壤；读了许世鹏的诗，却发现年轻与古典竟可契合得丝丝入扣。他刚过而立之年，比照于当今诗词创作界，属于很年轻的那一族；而看他诗作的古典度，足以媲美于已有数十年诗龄很熟化了的那一族。这让我颇为惊奇。
    我与世鹏是2007年6月下旬在临沧市诗词协会成立时相识的，会后应邀去他所在的凤庆县走走，一路蒙他和凤庆诗友盛情关照。印象中，他是个热心至诚又言语不多的年轻人。初读他的部分诗作，仿佛平野上骤见一株株虬然古松，觉得这小子有些不凡的古气。我回到昆明不到半年，他来电话说想出个集子，已写有诗500余首，请我替他选个300来首并写个序。我爽然答应了，他便把打印好的书稿寄了来，我逐一读去。
    读他的诗，有些费神，因为古典；品他的诗颇有滋味，也因为古典。
    全稿涵七古、七绝、七律、五古、五绝、五律。论量以七言绝律为主，当是他的拿手之处；论质则觉当以七绝为上。题材有古有今，抒怀咏时，状景绘物，与人和韵，各具千秋。其中又以古典题材惹目，如《览史八咏》、《读＜古文观止＞有感》（八题）、《次凤樵老＜题品司空图·诗品＞原玉》等等，言古喻理、感悟人生，阐扬艺律，藻彩斐然。他和韵凤樵老（张文勋先生）的20多首七绝，是对司空图《诗品》的诗解读，是他古典题材诗中的上乘，比如《绮丽》：“眉月一弯人爱怜，不施粉黛笑嫣然。村姑汲井牵丝定，素手掬来甘冽泉。”用人格化、生活化的场景把“绮丽”诠释得鲜活生动，可谓诗中有画。
    喜用典故，善用典故，是世鹏诗一脉而贯的特色，大部分诗作都或多或少化入了典故，见出他读书之博，诗思总在古典堂奥中遨游。不少诗中，引典自然，用新用活，水乳相融，恰到好处，使得诗旨高越，入古成美。如《渔》：“乘风破浪乐其中，江海襟怀度量容。渭水太公兴运日，垂纶钓手建功丰。”又如《耕》：“地产丰登望岁时，紧跟节令势如驰。力田自古生民本，舜隐历山起步奇。”从平凡的劳作联想开去，把姜太公、大舜请进诗来，赋予诗高深的命意，平凡的“渔”与“耕”顿时拥有了不凡的含金量，诗就有了历史的张力，足以给读者留下思索品味的大空间。
    世鹏诗的古典，不只在于取材与用典，更在于更多的诗艺范畴之中。
    有诗意的古典，如《笔》：“半坡甲骨根源在，五色花中翰墨香。挥洒卷舒扬志气，班蒙定远指麾枪。”其古意不妨演绎成另一首诗；莫看笔儿小，来头不得了。握经名将手，一扫千军倒。
    有诗象的古典，如《风》：“披襟指顾众朝拥，刹那鹏抟凌太空。润物先行春雨夜，奋威声助万夫雄。”有刚有柔的风，被诗的形象思维激活了，一读便知：风来了，载着一缕古音。
    有诗景的古典，如《秋》：“满楼五谷赛堆金，过岭飞鸿报好音。白鹭远凌霄汉上，中秋对月自清心。”人间之秋，天上之秋，心灵之秋，都很古典地融在景中了。
    有诗气的古典，如《棋》：“世事如棋黑白开，胸中生杀阵图排。让人一着真棋道，不战屈人真帅才。”就这么一首小诗，从中却可以体味出一种气概、一种气魄、一种气度，一种气量，合起来便是亘古超逸的诗气。
    有诗势的古典，如《榕》：“南国挺生真大观，包容塔顶镇江干。成林一树枝柯盛，翠盖横撑天地安。”南国大榕已有镇地遮天之势，诗势从何而得？就得自一个“安”字，一树安天地的古典夸张，使诗势比树势高出了许多倍。
    有诗味的古典，如《雪》：“红炉暖酒复披貂，清兴寻梅过灞桥。方喜瑞征功稼穑，转怜寒冽困渔樵。”前三句是常见古典的正面，可贵在末句陡然一转，道出雪中的另面生存状态，一种美情享受之外的生命关切，这就有了相反相成辩证的古典，难得一味。
    有诗法的古典，如《咏阿斗》：“无能阿斗众云羞，西蜀偏安四十秋。若肖英雄先主气，孔明处境实堪忧。”从孔明的角度咏阿斗，阿斗的无能有了存在价值。构思可谓出入意表，手法可谓独出心裁，此即古人孜孜以求之个性之法也。
    有诗眼的古典，如《所见》：“募捐点设广场边，汇集涓流援汶川。最是感人来稚子，缓投元角意拳拳。”从大场景截取一点，放大出一个特写镜头，成为亮采照人的诗眼，这就是发现，足以永恒，无愧为当代的古典。
    有诗情的古典，如《电筒示诸生》：“方颅圆体一灯明，如竹虚心手电名。照遍崎岖成坦道，朝朝伴我读书行。”照路之灯，伴读之侣，两情相依，不弃不离。正是：电筒本是无情物，一入诗生无限情。这是长居边疆山寨者独有的古典心情。
    有诗志的古典，如《春日杂咏》：“抱负青云志，胸怀沧海量。毅弘行健美，天地任翱翔。”“临风一壮哉，放胆上高台。雄视千寻上，青云扬九垓。”两首五绝，把诗人的向上之志、包纳之志、健美之志、高旷之志，释放得有声有色，如读杜甫之《望岳》、王之涣之《登鹳雀楼》，古韵隽永。
    有诗语的古典，精辟美句可以说随读随拈，如：“春被拥来纱样厚，夏衫添后纸张单。”（《秋寒》）写寒独到，比喻曲奇；“稻田谷尽根翻绿，玉米杆留伍列兵。”（《山行喜晴》）观察细而出趣；“碧海月明星失色，青山乳沁树生辉。”（《秋夜》）月夜极美，对仗极美；“仙人自是楼居好，我在云生最上头。”（《戏题》）彰扬独立人格，豪彩照人；“真个寒蝉情诉切，高枝独唱痛离群。”（《偶得》）借蝉声感悟人生哲理，情景交融，绝妙。由上，略可一窥这本处女集的古典分量。
    自然，古典虽有其大美的一面，但用典过了头则难免生涩之嫌，如“金人言诫口三缄，皮里阳秋各自参。喋喋啬夫张子鄙，娄公盛德海天涵。”四句皆典，有如考古，不看注则莫名其妙也。窃以为诗少不得清明灵气，多些“颖锋新脱破陈囊”（《读＜沧江悠悠＞次作者韵》）为佳，谨与世鹏共勉。
    世鹏正当年轻有为，诗怀正熟，且已形成了鲜明的个性风格，愿在古典路上多向进求，写出更多更美的别样古典。在此集子问世之际，添赋七律一首，聊充贺礼——

                    绮云一片出西来，化变殊姿细剪裁。
                    爽鼻幽香回六腑，怡瞳古意鉴三才。
                    高山流水调音律，胜景淳情筑画台。
                    举汉标唐难也否？持恒即易自丰开。

 
作者杨世光，纳西族，中国作协会员，云南省文史馆员，编审。云南省人民出版社原副总编辑兼《大家》杂志主管决审。曾任中国少数民族作家学会常务理事、中华诗词学会常务理事、云南省诗词学会副会长等。有杨世光文集11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