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的天空
给止晦
他独坐在室内
动作缓慢有如置身水底
向镜子里的人鞠躬
像遇见了陌生人
他的衣服已成为身体的一部分
散发着苦瓜的气味
但他饿得消化不了任何食物
冬天的冷在窗外闪闪发光
他习惯自万物之中
收集自己的面容
在众人的脸上
寻找末日的征兆
他沉沦于自己的绝望
幻想着句号能像子弹一样
击中面目模糊的读者
而自己终将骄傲地活在生卒年的括号里
然而,黄昏、荒野和悲伤
并不总是比清晨、市区和宁静更普遍
他不能确定自己的抒情是否恰当
所以他的牙齿在说话
争吵之中咬破了嘴唇
血落下来,剪开夜幕
他看见街上的远光灯
像一张张裂开的大嘴嘲笑他
于是他关起窗
任凭潮水般的黑暗
再一次
淹没他
2015年10月
关内
这里的空气很清新
却使人想要下跪
电梯里陌生人的目光
像刀片,在刮我的脖子
从机械的风声中醒来
试图找回鞭子
毕竟走得再远
也只能在原地打转
我必须承受陀螺的眩晕
必须重新抽打自己
雨下得那么大
我总是忘记带伞
行人属于时代
像一道深渊
隔开其他深渊
像黑暗融入更深的黑暗
而死亡不过是呼出一口气
雾爬上了镜片
2016年11月
拯救
堵车的夜里
他观察街道内部的淤塞
教养良好的人从车里伸出脖子
他昂起头,远处有光
地下室在燃烧
边界变得更加牢固
他只是喝醉了,他正在苏醒
他是他们的他
不能在室外停留太久
“冷会将他烧成灰烬
他的大脑空空,幻想词语
酝酿自身的拯救”
2017年11月
杨小滨·法镭点评:
这三首诗中都有一个几乎与世人隔绝的“他”。这个“他”与他人的接触,要么被“陌生人的目光”所刮伤(《关内》),要么冷眼旁观别人“从车里伸出脖子”(《拯救》),但我们看不到“他”和他们的任何互动。在与他人的关系上,“在众人的脸上/寻找末日的征兆”(《拯救》)这样的描绘令人想起萨特《禁闭》一剧中的名言“他人就是地狱”,但更着重于对外部世界灾难命运的感受。换言之,“他”是一个游离于社会之外的人物形象,反倒是“独坐在室内”时“向镜子里的人鞠躬/像遇见了陌生人”(《地下的天空》),误将镜中的自我映像(幻影)当作了他人,但也无非是个“陌生人”,并且必须待之以虚伪的礼节。《地下的天空》所描绘的独处境遇犹如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地下室手记》,但更加幽闭,揭示出孤独写作和思考进程中的精神撕裂。《拯救》这个标题同样触及了类宗教的涵义,不过在最后的内心独白里,依旧没有任何外在的拯救可以寄托,或许只有地下室中的孤独写作才召唤起想象中的、期待中的,但未知可否实现的拯救:“他的大脑空空,幻想词语/酝酿自身的拯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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