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迷 路

雨后归家
村庄又新了一些
儿时日日夜夜追逐的小路
像新生的野草叫不出名字
提起裙摆，深一脚、浅一脚回望
岁月深沉无言
伴着那些泥泞
我回到了5岁的一个下午
父亲挑着稻穗越过田垄
可脚下的路一如西山落日
他们皮肤皴裂、呼吸急促
只言片语皆从牙缝漏出
似乎尚未归家
业已沦为野草的俘虏

（二）一个人走了

一个人走了，走的时候
所有人都来了
他们头顶白绢、腰束粗麻
间或跪向黄土地

一个人走了，走的时候
灰色拱门泱泱而立、各式花圈沉醉风中
类似悲伤、怀念的字眼蜷缩着
鼓乐声、鞭炮声、哭声、风声拧成一股潮水

一个人走了，走的时候
她偷偷吃了些药
听起来好苦
比苦丁加苦瓜还要酽的苦

（三）剩下来的

村里只剩下三个老人了
年纪加起来比两个世纪还要漫长

一个中了风
唯脑子灵活
里里外外的事都揣在心尖
她习惯坐在轮椅上絮絮叨叨
除了家人
那些口齿不清的痕迹
谁也听不明白

一个近乎聋人
冬日里跌断了腿
拄着拐杖到处晃悠
路人吓得远远的
没多久，又一次跌倒
连带着行走的自由一同摔碎
可怜的电视机轰鸣贯耳
不过是一场徒劳

一个过了70岁
薄田三分、青菜满园
肩上的锄头压弯了岁月
打老伴去世后
禾苗和蔬菜开始疯长
那条受伤的狗也下了一窝崽
家门口的池塘却抽干了水分
等候土地的召唤

在一场终点未知的马拉松里
他们是剩下来的三个
我们是旁观者
也是赶路人

（四）蒲 扇

天台有风 
轻轻
轻过我飞扬的发梢
裙摆律动
绿叶子透出微光
晚霞仍在落下去

虫鸣亮起
惊醒酣睡的星子
睡眼朦胧处揉进一个夏天
月光是不怕热的
它明明白白、一醉方休
人呢
三五几个拥到大树下
架起光溜溜的凉椅
摇一把落了名儿的蒲扇
孩子们闹着
拣出些零零碎碎的故事

躺在凉嗖嗖的屋子里
风没有温度
闭了眼孜孜地想
那把摇摇晃晃的旧蒲扇
摇走了什么

（五）沦陷之地

沦陷
多么沉重的字眼
硝烟弥漫、战火燃烧称之为沦陷
而另一些
是不见刀光的
诸如一片土地的阵亡
儿时
光着脚丫淌过田间小路
泥土厚实、青草柔软
来自土地的温度像一双手
托起了轻薄的梦
父辈们日日夜夜朝圣
用汗水孕育出食粮和希望
那些朦朦胧胧的遐想
如一页风筝
拽住了线头却拽不住
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