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苍林:心有猛虎
【人物档案】周苍林,男,上世纪60年代中期出生,1993年加入四川省作家协会,曾参加首届中国网络诗人高研班。作品散见于《诗刊》《星星诗刊》《绿风》《诗林》《草堂》《中国诗歌》《飞天》《四川文学》《青年作家》《杂文选刊》《随笔》《佛山文艺》等报刊。入选《诗歌点亮生活》《中国年度优秀诗歌》《中国四川新时期诗选》《当代中青年抒情诗选》等选本,著有诗集《喊一声》《落在地上的闪电》等多部。
陈海强:苍林兄,别来无恙吧。上次北京一别,回四川后,有没有“重整旧山河”之类的感触?
周苍林:从北京回来后,我一如既往地坚持读书,潜心写作。也谈不上重整旧山河,因为在我心目中,诗歌的山河依然完整。因为生活和工作的缘故,我中断过十多年的诗歌写作,但我始终牵挂着诗歌,像热爱土地一样热爱写作,随时准备着重返诗歌的田野,过一种精耕细作的生活。
陈海强:谈谈你的工作。我记得你有新闻记者采访证,你在什么样的单位从事什么性质的新闻工作?你的工作和写诗有何关联?
周苍林: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我参军入伍,然后赶上大裁军,部队撤编,我又回到了家乡,因为是城镇兵,按照政策在退伍后被安排到一个供销社上班。业余时间,我喜欢写诗,1985年至1994年这个时间段,我在《星星》《飞天》等文学期刊发表了大量诗作,出版了诗集《一树歌唱的叶子》,这是我的第一部诗集,叶延滨老师给我写了序,然后加入了四川省作家协会。有了点名气之后,县委宣传部将我作为有写作特长的人才调入了县委报道组,在全县从事新闻宣传报道工作。实际上,我只是个通讯员,负责向省市媒体投稿,采写对象也仅仅局限于县里的各类工作和典型事件。此后很长一段时期,我整天忙于下乡采访,疏远了文学创作。我干任何事情都很投入,无法像别人那样一边认真工作一边认真写诗。我得不断去除内心的杂念,否则根本找不到写作的状态。
陈海强:你的短诗写得特别精彩,让我想到武侠小说中常说的“一寸短一寸险”。但你平时言行举止大大咧咧,给人的印象不像是善于四两拨千斤的选手,这该如何理解?你对性格和作品的关系有过深入思考吗?
周苍林:写短诗容不得一句废话。这与我的性格也有密切关系。我生性耿直,容易激动,平时喜欢有一说一,不善于绕弯子。这种性格是我的短板,或许也是我没有写过长诗的原因。像牡蛎用坚硬的外表藏起一颗柔软的心,一些人内心的柔软总是被外表的坚毅遮蔽。我就是这样一个人。受过伤害之后就更加惧怕伤害,用坚硬的外壳把自己保护起来、伪装起来。实际上我非常胆小,尤其害怕杀生。随着年纪增长,愈发见不得杀生。甚至为儿时丧生在自己手上的麻雀而痛心和懊悔。我的诗歌作品中有一条悲悯的基调,这也是我内心的基调。我的外表可能会让大家失望。只有在作品里,我才是一个诗人。除了写诗,我也写杂文,在《杂文选刊》《杂文报》等报刊上发表过一些针砭时弊的文章。这与我嫉恶如仇的性格有关。当然,我也有偏激的时候。
陈海强:这个访谈不能以问答形式进行到底,还是把表达的权利交回给你吧。我在印象记中写你练就了小李飞刀般的诗歌创作绝技,拥有了文学的“护体神功”,其实是想谈及文学与人生的关系。有时候好像文学挺没用的,不像一枚金币可以带来直接的好处,但有时候文学又像升起在精神版图的群星,可以指引人们穿越命运之海上所有的夜晚。读完你的一些作品后,我感觉文学对你的人生影响也挺大。
周苍林:文学改变了我的命运,也给了我勇气和尊严。诗人在生活中总是格外容易陷入孤独。我只有在孤独中才能与那些古今中外的文学大师们会晤和交流。在孤独的氛围里,写作就是一种安静地倾诉和思考。孤独向我们展现了辽阔的文学天地。可以说,孤独成就了我的写作,而写作成就了我的人生。
陈海强:你对短诗情有独钟,创作的数量和质量都维持在一个较高水准。我也喜欢写短诗,甚至专门钻研过6行诗、8行诗等短诗体例的写作,但感觉关键问题还不是体例问题,而在于如何写出新的情感和发现。你最新的诗作中,我很喜欢《心有猛虎》,这首诗的写作应该还有隐藏在文字背后的故事,借此机会聊聊吧。
周苍林:因为特别喜欢写短诗,我阅读过大量优秀的短诗。短诗很适合我,所以我才致力于短诗的思考和写作。《心有猛虎》这首诗,父亲和猛虎都是虚构的。实际上,我就是内心藏有猛虎的人。从年轻到不年轻,得到过荣誉的光环,也有许多失意和伤感。借父亲和猛虎的形象,我给自己的人生经历和体验找到了情感的宣泄口,完成了诗意的表达和呈现。当然,这种虚构离不开真情实感的支撑。
陈海强:记得有位诗人说过,诗人宜散不宜聚,好像诗歌创作也存在一种自我探索和领悟的修行之路,有时候交流并不能帮助一位诗人在短期内快速提高写作水平,反而可能导致浮躁状态。不过,我对此并没有太多芥蒂,反倒觉得大家应该多聊聊正在写的东西,至少可以相互了解创作中的瓶颈以及具有启示性的洞见。
周苍林:我赞成必要的交流,但反对空谈。拿出自己的作品直接让人修改,指出不足,并从别人的修改中取舍和领悟,这样更为务实一些。每一位诗人都有自己的语言和书写习惯,邯郸学步和固步自封都是不行的。我会感悟和学习别人的长处,提高吸收养分的能力。写作需要交流,但更多的可能还得靠个人努力和悟性。
陈海强: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每一位写作者身后都有一个故乡,这个故乡在作家的作品中一次次被利用甚至创造,最终成为全新的文学故乡。但在诗歌作品中,这种情形似乎不如散文、小说等文体那么明显,比如我在你的诗歌作品就没有看到具有典型地域特征的书写。在这方面,你有没有刻意回避过什么。读你的诗歌作品,我也注意到诗歌创作中的虚构问题。当然,这并不是大是大非的原则问题,而是如何理解文学真实的问题。
周苍林:“错把故乡认他乡,归客却如旅人”。每个人的心中都应该有一个虚拟的故乡。我把故乡融入到身体和心灵里,因为只有进入心灵的故乡才能不受局限,才可以让我把从故乡获取的经验与其它地方的经验进行融合。所以,我认为文学作品离不开虚构,虚构让诗歌更美丽。
陈海强:我在印象记的结尾将你与《老人与海》中的老渔夫圣地亚哥做对比,其实当我写下“他不年轻了,甚至已经开始变老了”这句话时,心里想的是“嗨,人家还年轻着呢,你这么写太狠了……”你能理解我为什么突然间用词不当了吧。期待读到你的更多好诗。
周苍林:感谢海强用圣地亚哥的精神激励我。如果我有一个世纪的生命,现在应该是走在人生旅程的中途。我的内心世界还非常年轻,依然拥有一腔不服输的热血。人生有很多东西都会渐渐放下,但爱和诗歌必须进行到底。唯有爱和诗歌,如同日月星辰照耀和引领我,在这个百感交集的人间阔步前行。
诗界老兵周苍林
周苍林真的当过兵吗?当我写下“老兵周苍林”几个字的时候,尚不能确定,也想不起来是否与其谈论过此类话题。但是犹豫几秒钟之后,我还是凭直觉保留了这个标题,然后接着往下写。初稿完成后,发给周苍林过目,他直接发来一张泛黄的士兵证照片。啊,周苍林果然当过兵,而且是名副其实的老兵,他的从军经历可以追溯到上世纪八十年代初。难怪读他的诗歌作品,能够隐约感觉到一种赤子之心、热血情怀,字里行间有股子老兵才有的劲儿。
我与周苍林相识于上海。几年前,中国作家出版集团、中国诗歌网曾在上海大学举办首届中国网络诗人高研班,我和周苍林都有幸入选了高研班。虽然,30位入选诗人年龄相差悬殊、经历迥然相异、成绩未必齐整,但大家互称同学,平等友爱,风气融洽。期间,恰逢元旦,高研班放假,可以自由活动一天。这一日,大伙儿黎明即起,在微信群里聒噪着要去逛逛上海滩,发言全都直奔主题,吵吵着要去何处虚度光阴、要与某某共进晚餐。我是第一次到上海,心中惦记着几个地方——宋庆龄故居,鲁迅公园,巴金故居。大约是我的提议吧,一部分诗友达成共识,早饭后结伴踏上去往鲁迅公园的路途。
之前,我们大概都不怎么清楚鲁迅先生就安葬在如今的鲁迅公园。所以,参观的一个重要环节就是到鲁迅先生墓前拜谒。出现在鲁迅先生墓前的诗人,有周苍林、赵琼、许仲、孟醒石、张二棍、黑雪、蓝珊、杨锦、陆辉艳、李易农等。周苍林扑通一声跪在鲁迅先生墓前,二话不说连磕三个头,每磕一下都在青石地板上发出响亮的撞击声。我站在周苍林身旁,他磕头的动静让我感到震撼。当即,我就写了一首诗,记录这次难忘的拜谒鲁迅先生的经历。这是一首短诗,抄录于此:“没错/第一个跪拜先生的人/是四川诗人周苍林/他磕了三个响头/我看见了/也听见了/随后大家以不同方式/继续叩拜先生/阳光下的鲁迅公园/突然出现这么一群人/是不是有点像/一支转战中的小小军队/征尘未洗/即将各奔前程/而我/还没有丢弃/心头那把沉默的战刀/不知道先生会不会/保佑我/墓园的树丛中/一只鸟儿似乎受到惊吓/飞走了/上海的天空/顿时挤满/翅膀的幻影”(引自《在鲁迅先生墓前》)。
当晚,我找来周苍林的诗作拜读,打眼一看,吃惊不小。比如《中秋月》:“——硕大的一颗泪珠/滑过夜的面颊。”该有怎样苍凉隐忍的内心世界,才能让中秋圆月成为夜空中的一颗泪珠啊。再读周苍林其它作品,同样多为短诗,寥寥数语,感情真挚,诗意浓郁,富有哲思和启示,于生活的细微处有新的发现,真是“一粒沙中见世界、半瓣花上说人情”。这种四两拨千斤的写作手法,虽说算不上鲜见,但将其集中到一位诗人创作的主攻方向上,则是极为困难的事情。写短诗、做短文,需要凝神聚气、瞬间爆发,好比田径比赛中的短跑。短诗和短跑都以短字当头,但短跑在田径赛事中享有王中王的殊荣,短诗在文学创作中却难有同等地位。写短诗犹如披沙拣金,偶尔出彩,令人振奋和愉悦。周苍林一天到晚进行着短跑式的创作,写得极其勤奋、极其敏捷,数量和质量都维持在较高艺术水准上,这不能不说是一道诗歌景观。
常言道,文如其人。一位诗人有什么样的性格或许也能决定其写作风格。在上海大学乐乎楼朝夕相处的日子里,周苍林几乎每晚都会到我房间聊会儿诗歌。我和诗人苏省同住,苏省在上海朋友多、应酬频繁,而我当时遭遇着军旅生涯的挫折、身心疲倦,唯求深居简出、写诗自救。到上海后,除了与大学时代同寝室的张涛同学见过一面,其余时间都是天一黑便回到房间写作。写不到几十分钟,就有诗友过来聊天,我便合上电脑开始陪聊。这会儿,周苍林基本不会缺席。他有表达欲望,同时容易激动,谈起文学喜、怒、哀、乐皆形诸于色,这些都是我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周苍林要是赞成什么,必会慷慨激昂地直陈观点、直抒胸臆,说到激动处会用那双十分有力的大手抓住你的胳膊摇晃,或是拍着你的肩膀,循循善诱地问:“你说对不对?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我连忙点头对付。我能说不同意吗?他的一只大手像老鹰的爪子伸过来,另一只手握成铜锤般的拳头在高过头顶的位置比划。我笑着说:“苍林兄,你是对的,至少你这种坚持自己观点的行为算不上错。”周苍林谈到诗坛的丑恶事情时,会一脸十万火急的样子,一边说一边猛吸烟,原先尽力维持着的诗人形象,分分钟瓦解尽净,偶尔一巴掌拍到桌子上,震得茶杯抖动不已,或是霍地站起身,两眼圆睁如吊睛白额大虫,前后左右地走动起来,犹如手持冲锋枪扫射般把要批驳的人和事打个稀巴烂。我与文坛素无瓜葛,也从不关心诗坛的神圣或魍魉,所有轶闻对我而言都是过耳之风,我真正感兴趣的是周苍林的四川口音,夹杂着许多听不太明白的词汇,他讲述的神情时而令人吃惊,时而令人振奋,时而又令人笑得前仰后合,几乎岔过气去。
大约在去年冬天,周苍林来北京领一个诗歌奖,具体什么奖想不起来了。只记得诗人赵琼请客,邀我过去同周苍林小聚。那天下班时天几乎黑了,我坐地铁赶过去用了大概一个多小时。见到周苍林,大家都很兴奋,喝茶寒暄时却见他眼中有愁云掠过。一问才知道,周苍林接到领奖通知后,兴冲冲向单位领导和同事们告假,宣布自己要到北京领奖,于是坐上火车摇摇晃晃了一天一夜,到北京才知道此奖虽有名头,却不白送人,需要交纳一笔费用才能领走。我们问他交多少钱,他说出一个数目。印象中不算多也不算少。大家就帮他分析,如果这个奖领回去,对他的工作和生活有帮助,也可以领了;如果仅是打肿脸充胖子,想想朗朗乾坤,纸终究包不住火,花一把散碎银两算小事,坏了一世英名就不值当了。周苍林与主办方闹了别扭,似乎也不打算领奖了。大家就劝他释怀,权当告几天假,进京旅游了。周苍林长叹一声,一杯烧酒下肚再无言语。这样的英雄长叹,我是可以听懂的。前些年,这样的长叹快要将我的耳膜磨出茧子了。面对这种恶作剧般的现实,一个不屑于钻营的文学老兵唯有擦亮眼睛、掉头走开,再不浪费精力于沽名钓誉的事情上。
那晚刮着大风,大家告别之后,我就在心里想有没有其他办法帮助周苍林。后来,工作越来越忙,我渐渐无暇顾及此事了。到了今年年初,关于周苍林的好消息陆续传来。对一位诗人而言,最好的消息莫过于他又写出令人刮目相看的新作品。2018年2期的《青年作家》,刊登了周苍林的《心有猛虎》:“父亲用他的死/让卧在体内的一只猛虎/获得了自由/据父亲生前介绍:年轻时/他也曾有过与武松齐名的胆识/和荣耀/但父亲说:他喜欢与猛虎较量、挑战猛虎/却从不杀虎/父亲和虎是棋逢对手/更是非常投缘的朋友/常年与虎为伴/严峻的生存法则/让父亲和虎都曾有过横冲直撞的年代/并相互对搏得遍体鳞伤/到了老年,父亲和猛虎都有些累了/父亲用一把沉甸甸的大锁/把驰骋多年的猛虎锁在了心里/终日与虎交流、对白/父亲深陷的孤独与猛虎惺惺相惜/没有人看出来/蹒跚在暮色中的父亲/身躯里还藏卧着一只健硕的斑斓大虎/父亲走了/离开尘世的瞬间/我看见一只猛虎迎着我的泪水/扑面而来。”啊,这次周苍林让人们看到的何止是父亲心中的那头猛虎,而是人生的某种真相。
以前,常听人讲衰年变法。周苍林似乎要将变法进行到底,他是老兵,更是闯将,在诗歌创作中不断进行着自我突破。周苍林的寻路,不是因为在创作中陷入困顿、无路可走,而是吃了秤砣铁了心,自求新我诞生,非要以寻为路啊。他在诗歌创作中的改变,改得大胆率真,改得面目全非,也改出了成效。唯一变化不大的还是他的脾气和秉性。最近一次,周苍林似乎又遇到烦恼事。他发了一条微信朋友圈消息,援引网上热传的陈忠实先生回敬某领导的“你懂个锤子”,回敬了某位站在对面的人。呵呵,想到老兵周苍林挺直腰杆瞪着眼,一幅吃了豹子胆的模样,我就忍不住笑了。像以前一样,周苍林被生活的门缝卡住时,尽管会着急上火,但很快便能释然坦然。我也从不在这种情形下为朋友点赞。弓硬费弦,人硬费钱。桀骜不驯的性格自然会在生活中吃苦头,我自己不就是因为不肯或不善“拐弯”而收获了教训吗?作为朋友,我并不赞成这种率性而为,而是真心希望能够学到一些庖丁解牛的生存智慧。
几个月前,我萌生了为周苍林写一篇印象记的念头。仔细研读了他的一些作品后,眼前浮现出的却是另一个在人世间经受烟熏火燎、一脸沧桑的周苍林。我想到他那堪称“一塌糊涂”的好汉形象,想到他不胜酒力却又贪杯的毛病,想到他眼神中动辄流露出来的凌厉和忧伤。每个人身体里都有一座活火山,时不时都会有往事的灰烬翻腾和涌动。当周苍林又一次在诗歌中置换内心的能量时,我并不为他感到担心,而是替他感到高兴。因为周苍林已非等闲之辈,他练就了小李飞刀般的诗歌创作绝技,拥有了文学的“护体神功”。同时,我也想起了海明威在《老人与海》中塑造的老渔夫圣地亚哥,圣地亚哥老人一趟趟出海,梦想着捕捉到大鱼,周苍林也在文学之海上搏击风浪,想要捕捉诗歌的大鱼。他的背影中也有类似于圣地亚哥式的尚未被生活打败的痕迹。我的老师、作家温亚军出版过一部小说集《影子的范围》,书名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我觉得周苍林就是生活在雄心壮志的“影子的范围”,他还没有向生活投降的打算。
作为一名老兵,活着就有希望,就可能凭借一把残剑卷土重来。周苍林还在满怀激情地写着。当然,我也知道他不年轻了,甚至已经开始变老了,但是任何人也不能小瞧他。毕竟,周苍林的手中还有诗歌的飞刀尚未发出,谁知道他还能命中什么样的目标呢?
2018年9月26日星期三 北京
【作者简介】陈海强,生于陕西,在京工作。毕业于陕西师范大学新闻系、广西桂林陆军学院、鲁迅文学院中青年作家高研班。15岁开始发表作品。作品入选《诗歌点亮生活》《中国年度优秀诗歌》《中国散文大系》等选本。发表各类作品200余万字。著有诗集、散文集、新闻作品选等多部。
周苍林诗选
○中秋月
——硕大的一颗泪珠
滑过夜的面颊
○喊一声
小时候——喊一声冷
妈妈胸前就是一团火
喊一声走不动了
爸爸的脊背就是一辆奔跑的小车
长大了——喊一声回家
妈妈就是村口最先望见的一棵树
喊一声走了
爸爸就是送我最长的一条山路
现在——喊一声故乡
妈妈就是流在我眼里的泪水
喊一声亲人
爸爸就是装在我心中的怀念
将来——喊一声妈妈
一家人还会在另一个世界相见
喊一声爸爸
从此就再也不会分开……
○退回一分钟之前
退回一分钟之前
请卸妆的树叶们
鸟一样从栖息的大地
飞回树上去
我想知道
一树的兄弟姐妹
是怎样告别秋天的舞台
我想听听它们最后的歌唱
看一看它们分手、离开
依依惜别的场景……
只要退回一分钟之前
我就能和一树的兄弟姐妹
相聚同一个舞台
加入秋天的绝唱
只是,冬等不及了
它绝不允许为一分钟、一个人
影响到整个秋天的退场、谢幕……
○我所知道的故乡
我所知道的故乡
应该是坐在上席的长辈
所有递茶、敬酒的晚辈都是他的后人
我所知道的故乡
应该是杂草包围的老屋
所有不再升起的炊烟都是他去向不明的儿孙
我所知道的故乡
应该是山坡上随处可见的坟茔
所有偶尔燃放的香火、爆竹都是它的亲人
我所知道的故乡
应该是一捧热土
所有叶落归根的灵魂都是它身上的草木
○我的眼里长出一片森林
自从一只鸟向我飞来
我的眼里就生出了飞翔的翅膀
自从一群鸟向我飞来
我的眼里就长出了一片森林
——我的呼吸有鸟的气息
我的耳里装满了鸟的叫声
我用鸟的声音喊出鸟的热爱、向往
我的歌唱有鸟的旋律……
○一个徒步的人
一个徒步的人
走在山路上
一匹驮着闪电的快马
很快 就把他甩在了身后
一个徒步的人
经过岸边
一艘鼓满风帆的大船
很快 就把他丢在了身后
一个徒步的人
穿过公路
一辆疾行的汽车
很快 就把他抛向了身后
一个徒步的人
面向远方
一些无法超越的速度、事物
很快 就放缓了他的脚步
他内心的慢、从容
○一只叫“三儿”的羊
从山上赶着羊群下山
父亲喊一声“三儿”
羊群里就有一只羊回头
父亲听不见应答
又接连喊了几声
“三儿、 三儿、三儿……”
喊得有些急了
那只羊回过头后
干脆就不走了
父亲向那只站着不走的羊
莫名其妙的骂了一声
我紧跟在羊群的后面
故意不回应父亲
但我很奇怪
在父亲的羊群里
那只一听见我的乳名就要回头的羊儿
它是真以为喊它
还是它本身就叫“三儿”
很多年过去了
父亲常挂在嘴里的“三儿”还在
那只自以为是“三儿”的羊
和父亲都不在了
○人与石头的相遇
在山中
我在赶路
石头也在赶路
我与山上的石头互不相识
它下行
我上走
按理说,我们互不冒犯
都在各走各的路
但我和石头
还是在共同经过的路口
狭路相逢
发生了摩擦……
我听见石头恶狠狠地骂了一声:“找死”
眼前一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等我醒来的时候
骂我的石头已不见了踪影
山下的沟壑里
堆满了乱石的尸体
里面一定有一块石头
是替我而死……
○一小片黑夜
从庞大的黑夜里
抽出身来
他是黑夜的一小片
一小片有思想的黑夜
一小片看不见
一小片正在行走或移动的
黑夜
○在羊的眼里
一只羊看着我从挂着羊头的餐馆出来
一只羊看着我从拴着羊的树下路过
一只羊看着我把更多的羊带进城里
一只羊看着我脱下乡下的皮囊换上城里的马甲
一只羊看着我追着父亲的羊群从坡上跑到坡下
一只羊看着我搂住羊的脖子在草地上翻滚
一只羊看着我赶着落山的夕阳进了羊圈
一只羊看着我发出咩咩的叫声回到童年
一只羊看着我从生到死的眼里都是一样的信任和善良
羊啊羊
我愧对你的双眼
○心有猛虎
父亲用他的死
让卧在体内的一只猛虎
获得了自由
据父亲生前介绍:年轻时
他也曾有过与武松齐名的胆识
和荣耀
但父亲说:他喜欢与猛虎较量、挑战猛虎
却从不杀虎
父亲和虎是棋逢对手
更是非常投缘的朋友
常年与虎为伴
严峻的生存法则
让父亲和虎都曾有过横冲直撞的年代
并相互对搏得遍体鳞伤
到了老年,父亲和猛虎都有些累了
父亲用一把沉甸甸的大锁
把驰骋多年的猛虎锁在了心里
终日与虎交流、对白
父亲深陷的孤独与猛虎惺惺相惜
没有人看出来
蹒跚在暮色中的父亲
身躯里还藏卧着一只健硕的斑斓大虎
父亲走了
离开尘世的瞬间
我看见一只猛虎迎着我的泪水
扑面而来
{Content}
除每日好诗、每日精选、诗歌周刊等栏目推送作品根据特别约定外,本站会员主动发布和展示的“原创作品/文章”著作权归著作权人所有
如未经著作权人授权用于他处和/或作为他用,著作权人及本站将保留追究侵权者法律责任的权利。
诗意春秋(北京)网络科技有限公司
京ICP备19029304号-1 京ICP备16056634号-1 京ICP备16056634号-2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4246号
Copyright © 2006-2015 全景统计
所有评论仅代表网友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