译文泰戈尔《我的回忆》之二十一
十三 我的父亲(3)
另外一次,我陪着我父亲乘着蓬船在恒河上旅行。他所带的书里面,有一本贾亚德瓦
的《牧童歌》,是老旧的福特·威廉版。书是用孟加拉字母印的,那些诗也没有分行印刷,
而是像散文一样连续下来。那时我还不懂梵文,因为我懂孟加拉文,那里面的好多字也
就认得出来。我自己都说不清楚那本《牧童歌》我到底读了多少遍,而这一行我是记得
清清楚楚:
那一夜,在孤寂的林间小屋中度过。它在我的心间,播散开来美的迷雾。
那个梵文词,Nibhrita-nikunja-grihim,意为孤寂的林间小屋,其韵味之美妙,一
直令我领略不尽。
我还不得不靠自己来找出贾亚德瓦那错综复杂的韵律。因为这本书被印成了散文一样,
毫无简洁之感,连断句也看不出来,于是,每找出一个断句都会让我非常开心。当然,我
还不能完全理解贾亚德瓦的含义,而认为我就是一知半解也难说正确。只是,那些词语的
声韵,还有节奏的轻快活泼,都在我的脑海中充满了奇异之美。这促使我把整本书都抄了
下来,专门留给我自己用。我稍微大一点以后,同样的事情也发生了。那是一首迦梨陀
娑的诗《战神的诞生》。那首诗令我极为感动, 虽然其中有几个词,我要搜肠刮肚才能
感觉到它们的含义。那几个词是“微风,携带着曼达基尼圣河之水滚滚而下飞溅而起的雾
华,摇曳着喜马拉雅雪松之叶。”凡此种种都让我极度渴望品味全诗的美丽。不久,一位
老师给我解释说,那微风继续“吹得满心渴望的猎鹿人头顶之上的孔雀翎劈裂开来,”这
后面牵强附会的构思,其浅薄着实让我扫兴。若是我全凭自己的想象来完成这首诗,一
定会好的多。
无论是谁,当他回想起他幼小的童年时代都会同意,他最大的收获和理解力的完善
并不成比例。我们的游吟诗人对这一事实就心知肚明。他们的叙说中就有大量的充盈入耳
的梵文词,大量隐晦的说法,注定不会被他们淳朴的听众所理解,而只是为了回味无穷的
启示。
这样的启示,就算是那些完全以实际的得失来衡量教育的人,也绝不会忽略其价值。这
些人总是把账本子加来加去,再仔细地找出来教授的功课中有多少是可以获得回报的。可
是孩子们,还有那些没有受过过度教育的人,尚居于未开化的天堂之中,在那里,人们尚
能致知而无需把过程之中的每个阶段都充分理解。只是那个天堂消失了,苦日子也就来了。
当此时也,每个事物都需要必须被理解。通往知识的那条路,如果不需经过理解这一枯燥
的过程,方为坦途。如果堵住这条路,人世间的生意经会继续,一如往昔,只是那浩瀚无
边的海,那耸峙入云的峰,再也不会有抵达的可能。
所以,就像我刚刚说过的,虽然在那个年龄我还不能领会《迦耶特里》的全部含义,还
是有些东西留在了心里,尽管这些东西我也未能理解清楚,它们仍然能够起作用。我想起
来有一天,当时我坐在教室水泥地面的一个角落里,心里面默默地琢磨着它的内容,我的
双眼,不由自主地充满了泪水。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涌出这许多泪。对一个刨根问底的人
,我很可能会说出一些与《迦耶特里》毫无关系的解释。此事的本质在于,意识的内部最
为幽微之处所发生的一切,并不能总是被那个居于表面的人所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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