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光芒、结石和风
这是一件美妙的事,独处时
我会把体内的光芒、结石和风一一取出
这些都是我的珍爱,不会轻易示人
光芒在体内折叠得太久,有一些皱褶
却未损温度和亮度
结石是我的盟友或敌人,它给我痛
让我尝到活着的滋味
风,在经络和血脉中流动
它多么强劲啊,让我保持向前的冲动
我缺少闲暇,没有黄金,两手空空
只有一些用旧的时间和廉价的声名
脱水萝卜一样,干瘪而丑陋
今夜,多好的星空啊,今夜难得无眠
天上那么多星,因我而渐次熄灭
大地深陷,宇宙何其浩渺
我,携着光芒、结石和风,多像暗夜里
扑向大气层的一颗流星
从这灯火阑干的村落上空掠过
人间如此安静
崇拜半圆
毡房,鹊巢,乳房,塑料大棚,都是半圆的
我向来崇拜半圆的事物,包括
上弦月和下弦月
每月特定的两天,我必定在傍晚和清晨
以瞻仰者的虔诚,久久凝望
半轮纯洁的清月
那些半圆的事物,最适合为生命庇护
它们只用部分轮廓,擘画着圆满
诱导着无尽的想象
看啊,天空,这只巨大的乳房
倒扣着热气腾腾的人间
而扣在大地上的坟丘,护佑着
熟睡中的灵魂
灵魂肃立
会有一天,我会从人群中抽身离去
时间和大地,给我一个精确的坐标
我将遍历西部的雪山,在大河的源头放歌
不要以为我厌倦了尘世
不要殷切挽留
当你遍寻人群时,我会在高处俯身大地
把身影投向人间
而你,会忍受巨大的隐痛
迎风流泪
泥土为我赋形,尘灰给我性格
你我相对而坐
会有短暂的沉默,和莫名的漠然
请不要讶异,不要失落
那只是,有神从眼前经过
我的灵魂,肃立而迎
尘土
外婆用一把糜子笤帚,细细地扫
母亲平举着两臂,原地转圈
就这样,外婆把她的女儿
从尘土中取了出来
我也平举双臂,母亲学着外婆的样子
把他的儿子,从尘土中取了出来
在乡下,尘土最薄,那是孩子们的襁褓
亿万年的尘土,积成黄土高原
那是老人们温暖的归宿
戈壁感怀
戈壁是西部的一块胎记
触摸它的粗砺,辨认我的故土
戈壁是时光中的一块疤痕
轻抚它的隐痛,唤回我的盛年
戈壁是鹰翅尖上的一缕风,是沙狐
喉中的一声吼
戈壁是少年足下的一段无知,是青年
胸中的一团爱欲
戈壁抛锚了懵懂迷惘的抱负,筑起了
向往远方的出师祭坛
我的列车正在碾过戈壁
沉默的戈壁,举起飞翔的石头
掷向曾经的少年
击中一串串微甘微涩的记忆,敞开了
微微起伏的胸膛
折磨
很长时间,楼下的男人在指挥倒车
总也喊不停,总也倒不好
睡不着,起来码分行文字
拎着一些词语,挪来挪去,总也搁不稳
一个耐心的男人,肯定深爱他的笨女人
一个笨诗人,偏偏对词语有强迫症般的挑剔
倒车在继续,有轻响传来,似有碰撞或剐蹭
十多个动词,没一个能唤醒今夜的尘世
在这月光如霜的秋夜,楼上楼下的人
被一个逼仄的位置反复折磨
把生死抠出来
农历生,农历死
桃花一样,皮肤和脏器长满农时和节气
他们固执地认为,只有农历,才是正日子
只有月相,才是庄稼人的好运
农闲时,掏出日子仔细翻检
耕种似的,生一行,死一行,分行排列
一行喜阳,一行喜阴
一头指向天空,一头埋在土中
我是一个蹩脚的历史学家
善于把贞观、万历、宣统这些久远的日子
与耶稣的生日兑换
常常自以为是地帮助乡亲,把生死大事
从农历中抠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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