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成茂，四川中江县辑庆镇人，现定居深圳。国家一级作家，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数家文学杂志主编(总编)，四川省传媒大学客座教授。在《十月》《中国作家》《诗刊》《人民文学》《人民日报》等国内外报刊发表文学作品数千件。获西班牙“国际桂冠诗人”奖、西班牙伊比利亚国际诗歌奖等众多国内外文学奖项。出版文学专著11部。



                   【农谚里的乡村（组诗）】
                            唐成茂（广东）


       【我家陶罐里装着时代的火种】


粗布的领口上也有    时光的文字
清晨  父亲扛着锄头上坡
坡上的土豆   焦急地等待着收获
母亲给挂须的玉米浇肥   不让生活   贫血和清瘦
母亲给玉米捋一捋红须   如给膝下的小女   梳理头发
如给未来   理清头绪
跟在母亲身后的大黄狗  轻轻地舔着   新生活
 
天色还早   饥饿还没走远
母亲系上围裙   用丝瓜布擦洗碗碟
这像一个仪式   如天上的神在擦洗    太阳的脸面
让我们的每一天   干净而透亮
 
父亲七十年坚守着山村  如一位元帅全身披挂  守卫着他的国家
山上的桃木李果都有灵魂
都有捍卫尊严的   权利和誓言
山上的桃子  个小皮薄  卑微清秀
如山村唇红齿白的闺女
她是母亲的掌上明珠
她是我山村待嫁的公主
 
我的山村也有河塘   河塘上洒着细碎的年光
我家陶罐里装着时代的火种  火盆里烧着一个世界最长的激情
青山扑向新城   时代见到了  我大哥二哥能够装下城市的
胸怀       我的大哥二哥扬起弯刀和锤子
让城市   见到火光   挺起脊梁   发出莽汉主义的生命交响
让苍鹰在城市的上空高飞   这是大地的志向
让城市的森林飞出大唐史诗  这是我们山里人 
最朴素的愿景



      【小布衫移不动的是村姑的感情】

 
村姑手拿一件小布衫  
一个晴朗的上午在村姑手里轻飏
小布衫从左手移到右手  就有不少时光和目光  
在手臂上移动
小布衫移不动的   是村姑的感情
村姑的感情可以   溶化坚硬的钻石   顽劣的大山
 
村姑的小布衫压在箱底  许多散发檀香味的故事 
被神秘地埋没
村姑用核桃树晾晒小布衫   核桃树的枝丫  
把憧憬指向天空
晾晒在核桃树上的小布衫  蓝底碎花 
留有贴身的温情
如一只青鸟  在天空中舞动翅膀  带着美丽低飞
村姑的小布衫扑棱扑棱   把一家人的梦想  
轻轻带出村庄   
 
村姑的花布衫  薄得透出光亮  柔得摸得到希望
因为一次次在民俗中洗涤  
清澈得如我村庄的品质
我村庄的所有少女   都有一件压箱底的花布衫
穿着花布衫  她们飘动在城里  会温暖春日的阳光 
净化都市的人格
有一种光亮   发自衣服里的民族   
折射村庄神奇的传说和传统  
让城里赤裸前胸的红尘女子  
永远黯淡和渺小
这是村姑花布衫未竟的使命

 

        【翻开一本书】

 
我翻开一本书  
翻开内心的细枝末节   翻开生活新的一页
远行者把书本束之高阁  
灵魂就被关进低矮的小屋  
所有的日子  喘气而不透气
如果我不翻书   生活就会黑暗无边  
孤独就会密不透风   屋子里就会飘出霉臭味
 
我喜欢披读古书  
所以昨天古香古色   明天深入浅出
我尤其爱读唐诗宋词元曲  
爱用经典之作喂养萌动的青春
每当我推开古韵十足的窗户  
窗外的世界就抑扬顿挫平平仄仄
多少柳絮   押着韵来亲吻我
抱一本线装书到江边  
用日记本夹住滚滚奔流的江河水
千山鸟飞绝   万径人踪灭   
我用高贵的寂寞钓到寒江雪
我贫穷而精神富有   小屋里洒满明月的清辉  
生活中充满盎然诗意
书本上有了爱意    日子就没有沧桑
 
书本掉在地上   我会马上拾起来  
我用虔诚拾起敬畏    用热爱去擦拭旧梦
我把拾起来的书放回书架   把生活放得高尚一些  
不让今天玷污明天
一张报纸滚落地上   一段感情就不能飞起来爱我
散发出油墨清香的梦想   横撇竖捺   缠绕着历史 
我书房里的历史    不会失重和失语



         【深圳的荔枝树直刺天穹】

 
有棵荔枝树从山谷   直刺天穹   山凹里装着   笔直的明天   
一切弯曲   都有时光的投影   不需要着墨   春天已经灿烂
我看到的是   荔枝花瓣上   跳动的美丽 
火焰让尘世  有了烧灼感   让欲望在爱和疼痛中   熊熊燃烧
 
深圳的山凹里    种满了荔枝树
我在山下在季节的旁边   整理心绪   一转身碰上荔枝花的美艳   
来自都市的仰望   跌跌撞撞   
一切柔和的光   打在身上   都会有些少女香   都会有些弹性
荔枝花瓣上闪烁着历史的光斑  
每片叶子上都有   山村的倒影
没有人能揉碎   僻静山野的梦想
没有谁的大手   捏得住   风尘风暴和风景
深圳这些荔枝树长在深谷   
开在时间的页面上  没有人能读懂
她叶脉上的信息   没有人看到她   卑微姿势的高贵站立
如果我们的生命跌入低谷  会不会有   这样的从容和尊荣  
如果我们的目光穿不透山脚下的光阴   
会不会发出   山谷中铿锵的回声  
如果我们的呼唤唤不起春风 
我们人生的舞台   会不会后退几步
传神的春潮   又怎么能走出低谷
 
太多的矮灌木高不过荔枝树  高大俊逸的荔枝树
就是被繁华抛弃   也要留下满天下的芬芳
就是惨烈地倒在台风之下  也要让天空   有几次像样的抖动    
就是隔世的枯萎   也挂着   弥留之际的温柔


 
       【黄河岸边】

 
黄河水响  时间褪去皱褶   历史的鱼尾纹浸出沧桑
我们的未来   一浪高过一浪
 
命运之手伸过黄河   湿漉漉的往事从手上滴落
没有谁逃得过   命中的那滴水
踩着黄河跨越黄河   只为了守住家乡的风和雨
在黄河边谋生  心必定高过苍天  
命必定硬过沧浪之水
双脚必定紧紧踩住黄河的怒吼
希望才不会滑落
那些没有拴住的时光   那些黄河背上信马由缰的春天
才不会摔跤
 
黄河边上洗花衣的少女   拼命洗濯红尘
她们搓衣服的双手   揉碎月光的投影
将虚弱和浮华   洗白
将憧憬和伟岸   洗亮


 
      【农谚里的乡村】

 
花瓣之上  快乐的蝴蝶
不小心折断翅膀 
那幸福断裂的声音  
比夜空   更黑更久更凄丽
青春逃离橘子时   吃橘子的人  
比橘子还悲凉
 
透明的蝉声   装在米桶的方格里   
农家小孩光屁股的夏天  挂在 
新蝉粉红的柔裙上   燕子早已报告
前朝的心事    燕子窝里的秘密  
时间不会知道
燕子春梦的左上方  有些牵挂   
毛驴不会看到
毛驴驮着农谚    留恋着春耕和春光
纸叠的彩船   装满月光  
成熟而朦胧的乡村  
萌动斑斓的美丽
 
老黄牛专注地   吃着嫩草 
老黄牛的宿命  是驮着稻粮吃不完稻粮
在陈年的苞谷米筐边   反刍一世的  
承担和感伤
村里的姑娘   甩一甩头发 
押着韵脚走出大山   
一座城市就会
目光盈盈地   起伏和挺拔



       【水边的故事】

 
一个女孩子用一盆水   打湿黄昏   
折叠好从水里捞起的季节   沉鱼落雁
纤纤玉手捋一捋水淋淋的刘海  
无意间触到别人的感情
有人用钓钩把爱慕挂在河滩上  
水边的故事波光粼粼
那波动的黄昏故事   会成为千古绝唱
 
女孩子爱在河边洗脸洗花衣   
她湿漉漉地走进    人家的梦里
多少个早晨和黄昏   多少目光在河滩上  
流淌成追忆
多少人看到一条活蹦乱跳的鱼  
袅袅娜娜地摆动着   青春和妩媚
这是一个黄昏中镀金的动词  
是男孩子都会把鞋和理想   丢在岸边
以一个动词的最佳动作  
扑进柳枝绷紧的河面   惊起一滩鸥鹭
和一脸盆羞涩

                 

——————本组诗刊发于《远方诗刊》2018年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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