瞬间

经常有这样的午后
走在街上
看到街道突然浮到半空中
汽车和行人都消失了
只有我瘦瘦的影子
在空旷的街上倒立着行走
我的眼睛里布满阳光
而双脚却陷入无边的黑暗
瞬间的幻觉
让空气里有了不同的味道
当我再次发现
自己融入喧嚣的人群
有那么一刻，我有由衷的庆幸
也有无端的失落
2018年9月3日

儿子的理想

世界杯期间
上三年级的儿子
改变了
长大当文豪的理想
他想踢球
他的理想是
成为中国的C罗
带中国队踢世界杯
对此，我只是笑笑
我不想说
即使你成了C罗
你也没有C罗的球场
你的肩膀太窄
扛不起
一个糟糕的球队
2018年9月11日

鬼故事

需是古宅残庙，荒芜的坟茔
需是午夜时分，寂无人声
鬼魂游走，狐仙登场
夜行人踽踽独行

然后，便有一盏灯火
照亮荒郊野外
便有一次相遇
勾走一颗破碎的世俗之心

然后，便有道士和尚下山
重判姻缘
便有一个幽怨的鬼中鬼
碾碎红尘

我曾迷恋于这有悖伦理的因果
在摇曳的灯光下猜想
一个落魄的书生要走多久
才能功德圆满

老人的叙事里有现世的轮回
人与鬼的公案无人能断
每一个乡下少年心中
都藏着一个鬼故事

都藏着一个善解人意的鬼
用她的虚无化解日里的烦忧
用她的静默，遮挡
宫殿的阴森，闹市的喧嚣
2018年9月13日

9月17日，于坚在山海关

酒桌上，有人喊他大师
他装作没听见
他只是反复说
人要懂得敬畏
自然，万物
我们的身体
每一天的细节
他说，诗意
就在眼前的每一道菜里
我们的舌头
也是一种语言
他走进山海关狭窄的小巷
和一位九十岁的老人聊天
他说，他听懂了
她要活一万年的妄语
看到了来自时间的简单
坐在学生中间
他宛如一尊青铜雕像
自带光芒
他倾听那些幼稚的问题
用最朴素的话语
解释宇宙的秘密
古老的伦理
解释诗
那一刻，我似乎看到
一个大孩子领着一群小孩子
走在春天的旷野
“浴乎沂，风乎舞雩，”
“咏而归”
他们的眼里是清澈的溪水
他们的头顶是灿烂的星空
2018年9月20日

不眠之夜

此时，没有案牍，没有应酬
没有酒。只有一屋子的黑暗
和一枕无端的焦虑

妻儿早已入睡，那熟悉的鼾声
有点温暖，有点虚无
我们正朝着两个方向走去
然后，在黎明时分再次相遇

我知道，窗外月色正好
中秋刚过，大地仿佛被月光洗过
稀释了尘世的油烟

而我不想月光，想历史的黑洞
我的先人们躲在里面
相互猜疑，告密，出卖，背叛
在祠堂的废墟上搭建宫殿

仍在继续，我依然相信谎言
相信众神的慈悲
为一只被踩死的蚂蚁暗自垂泪

书页凌乱，每一行字都有注脚
都有一代人的控诉与证词
只是，每个字都不属于词典
属于向屠夫献媚的伪经写作者
2018年9月27日星期四

菜市场

每一次经过菜市场
都会看到铁笼里的鸡
在啄食
仿佛它们从来没有吃饱过
它们啄着，啄着
在狭小的空间里
用胃
丈量生死的距离

杀鸡人手法利索
眨眼间
一只刚刚还在啄食的鸡
便褪去了羽毛
一只鸡留下的空白
被迅速填满
大大小小的鸡
拥挤着，低着头啄着
用坚硬的嘴
啄带壳的玉米
土里的沙粒
就是不啄
笼子的铁丝
2018年10月11日

歌声

唱完一首歌
儿子便笑着
钻进了被窝
寒露刚过
就像进了冬季
一首歌的温度
可以温暖
他小小的梦
也可以温暖
一个中年男人
世故的心
2018年10月11日

失眠书

我曾在一页书上酣眠
夏日午后
校园的钟声显得遥远

在梦中
我走出枯燥的课堂
走出缓慢的乡下

一条路从天上垂下来
我在前面跑
老师们在后面追

记吃不记打的年纪
我在纸上构建宫殿
在泪水中吞下粮食

从河滩到家的距离
争吵总是很长
夜晚总是很短

有人离开，有人加入
少年的队伍里
从来没有空白

而现在我醒着
黑暗中，用儿时的记忆
写中年的凌乱
2018/10/11夜

午夜时分

午夜时分，我依旧无法入眠。
黑暗中，说出黎明是罪过，说到黑暗还是罪过。
我试图从一页书里逃离眼前沉寂的黑暗。
我读《庄子》，却抓不住大鱼的尾巴;
我读《金刚经》，现实的黑便把空填满。
我不想读史，那里并没有火焰，
只有更多的谎言，把白纸变黑，让孩子变哑。
我来到阳台，窗外有遥远的月光。
儿时的印象，在月光下说出内心的秘密。
而现在，我没秘密，秘密在童话中。
我点燃一支烟，让那忽明忽暗的烟火，
说出我的沉默和不安。
2018年10月12日夜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