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老了
把自己封闭了起来
他说不出话 再后来亦发不出声音
每日就是孤独的坐着
捧着茶缸喝着白开水
如一只风中的蜡烛
却坚强地照亮着黑暗的未知

年轻时的爷爷
八岁在北京闯荡
兜里揣着分家的十块大洋
开始流落街头
适逢日本侵华
世道败落 饥民遍地
历经数年 从北京徒步回到老家
家里只剩几间漏天的草房

真实的事情 听来却像一个故事
其中的曲折太多 
一切随着黄土入土
一切随着岁月渐淡
一代人的奋斗 
一代人的传奇

我小的时候
爷爷生龙活虎 适逢壮年
三个儿子 更是地里一把好手
贫瘠的土地 上缴完公粮 只剩下可怜的一点粗粮
高中毕业的二叔去了镇上工作
高中毕业的三叔偷偷的报名成了军人远走他乡
初中毕业的父亲在家经营着这一片土地

秋收之后 农闲之时 
修桥筑路的大军开始出征
爸爸则是每年随军出发 
天南海北的为国家献出自己的青春与汗水
爷爷同样随行
只为一天十个的工分
此时的农村 只剩下女士和老幼
我则是每天在深夜里醒来
望着油灯下做着千层底的母亲背影
在窗外呼啸的风中再次入眠

我知道 爷爷和父亲会在春节前夕归来
春节前夕 爷爷和父亲
每人推着自家的独轮车从公路边归来
车上载着被褥和换洗衣物
我们则是等待着新年的礼物
一串鞭炮或者几颗糖果
我们快乐的欢笑着
却从来没有注意过妈妈和奶奶的目光

爷爷是一个地道的农民
对于土地的迷恋伴随着他的一生
老了 腿脚不利索了 还坚持每日到田边散步
后来包产到户 工分的时代结束了
年轻时的爷爷和父亲
总是将家里的几亩地收拾的平平整整
然后细心的播种 等待着收获季节的到来

从小被爷爷惯坏的父亲
在田地里被爷爷各种训斥
我们也在这种训斥中慢慢长大
寒暑假我们同样牵着牛 驾着车行走在田地之间
未来是什么 
那时的我们也很迷茫

小时候记忆中
家里的咸菜缸是那样的高大
以至于我掂着脚才能看到里面的内容
一大缸的咸菜
是一年的菜
年复一年
穷 大家都很穷

一年四季
农村的景色是那样的优美
有偶尔的大电影
有瞎眼的说书人
河里有鱼虾
空气是清新的
喝的水是干净的

在那样的年月 家里都会偷养两头猪
过年杀一头 是一年的荤腥
另外一头 卖了置办年货
杀猪的日子
我和弟弟围着锅台
等着父亲把骨头熟透
那种香味可以回忆一年

奶奶常年卧病在床
看着我和弟弟们馋的肉
亲自从锅里捞了一块一斤多的方肉
给我们切成片
过年了 就让孩子们放纵吃一次肉吧
吃了那次后
我和弟弟再也不吃肉了
一吃到肉就腻的想吐
爷爷说 吃伤了

宰了猪
猪下货招待客人
剩下的煮熟了 加上盐 用长脖坛子腌制着叫做腊肉
尤其经过酷夏 那种味道 酷的无法形容
我和弟弟中学住校 周六日妈妈经常给我们做这种腊肉饺子
我则是用筷子把肉挑出来
爷爷在一边说 不会享福

村西数公里远的地方建了一个工厂
是县里的造纸厂
每天烟筒里排出的黑烟能遮住半边天
据说 里面的人都是国家工人
造纸厂排出的黑水渐渐的让河水变的浑浊
鱼虾没有了踪迹
田地依然用这样的水灌溉
总不能让禾苗干死吧

夏季屋后的小溪中再也没有人洗澡
村西的鱼池死鱼飘满了池塘
去造纸厂闹 人被抓了起来
再后来 村中的池塘水也变的臭了
于是 村里将池塘一角填土 修了一条大路
各种垃圾覆盖下的池塘
后来被填平了
有人在上面盖了房子
被称为村里龙嘴的池塘终于灰飞烟灭

从小我就推不好家中的独轮车
左倒或者右倾 
总不能很好的把粪推到田间
爷爷则是可以把独轮车推的飞快
每日从田间到家中往复
续写的每一个年度的传奇
后来条件好了 有了牛车
再后来 有了农用车

我的印象中
爷爷最后一次请人做独轮车
用上好的榆木打造
外边刷上桐油 等待干燥
配上橡胶轮 与两边装物的木箱
如一件艺术品
因为它要陪伴着爷爷收获和去修桥筑路
工分时代没有了 农闲的大军同样每年出发

后来 条件好了 打造马车
同样需要请村里的匠人
每日好酒好菜招待
只不过工艺更复杂了
马车好了 爷爷从马厩了牵出去年买的小马驹
在胡萝卜和大棒的威胁下
终于我们家的第一辆马车产生了
我和弟弟坐在马车上 享受风驰电掣的感觉
是的 马惊了 我和弟弟在一个拐角被马车摔了下来
万幸 最后  马  马车 和我们都安全

光阴的主角  成长的故事
我从军入伍了  爷爷则明显的老了
但一样还是生龙活虎
田间地边 有他忙碌的身影
修桥筑路的时代结束了 机械代替了人
冬季可以有时间坐下来品品茶
闲不住的农民 农闲时开始进城务工

村里的一个人 农闲去了城里
春节前抱回来村里的第一台21英寸彩电
第二年 他们的老婆和孩子一起走了
更多的年轻人走向了城市
爷爷说 如果我不到六十岁 我也去城市
父亲则成为了一个农民工
天南海北的工地 挥洒着自己的汗水

我从军十二载 现在也工作了
爷爷依然住在自己的两间房子里
却更显的更加瘦弱 
我已经可以排名到村里前几名的寿星了 爷爷自豪的说
村西化工厂已经停产好多年了
可是地下水已经污染
好多人都被癌症剥夺了生命
老年人不肯背井离家
依然在坚持着

村里好多人在县城买了楼房
过年有好多人也不回来了
在县城经营着自己的鸽子窝
因为那里用的是黄河水
据说 地上河没有污染
村里还是喝着地下水
据说 井有百米深
没有被污染

我很是好奇爷爷年轻时候的故事
我说 我想写一本您奋斗的历史
从您八岁在北京写起
爷爷说 他的父亲在北京有很大的生意 无数间店铺
村里地都是我们家的 
后来过年回家 在路上遇到了土匪
家里的人都去了北京 他八岁给了十块大洋

爷爷说 为了活命
他给日本人做过饭
打仗的时候 偷偷的跑了回来
家里只有漏着天的几间土房
他给人家赶马车 当学徒
后来有点钱了
才把当时定的娃娃亲的你奶奶娶回来
你奶奶真是的好人
我家道败落了
依然跟着我
可惜没有赶上好时候
因为在我八岁时奶奶就走了

我要爷爷详细说说
爷爷说等有时间再说吧
我在外地工作 很少回家
回去了问爷爷原来的故事
爷爷总是说以后再说
我知道 爷爷是辛酸
偌大家业的父亲去世后
他八岁只分到十快大洋
他是感觉到从地主家小少爷衣食无忧到一无所有之间的事情一言难尽
少年到成家之后的故事同样充满艰辛和无奈
日本投降 国共战争 后来的各种灾难
爷爷都坚定的走了下来

父亲还是走在了爷爷的前边
没有战胜肿瘤君
爷爷知道后更加沉默了
他离开了老房子
和二叔住到了镇上
我知道 爷爷不忍睹物思人
再后来爷爷说话像拉风箱一样 
年轻时吸烟落下的毛病
他仍然坚持不吃药
同病魔做着勇敢的斗争

最后 爷爷已经不再说话了
别人说话 他在听着
或者笑 或者挥手示意
剩下的两年 爷爷依然不吃药
也很少起床走动
每天能够睡十几个小时
大家都说 老人从来没有这样睡觉的
是不是要返老还童啊

最后爷爷还是走了
超越了孔圣人
我知道 他是去找我父亲了
二叔说 中午我给老父亲炒了鸡蛋做了包子
鸡蛋吃了 包子也吃了两个
他在里屋床边吃完
我去收拾碗筷 
看到父亲已经走了

我的农民爷爷
超越共和国的诞辰的爷爷
带着他所有的故事
带着他所有的不幸和艰辛
永远的离我们而去了
他的一生
是最普通一个农民辛劳的一生
但是 爷爷的故事比所有的农民更加的精彩
如同尘封的史册 我们再难窥探

（2018.10.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