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为展示更多优秀诗人的优秀作品,增强各大诗刊在网络上的影响力,中国诗歌网与《诗刊》、《星星》诗刊、《诗歌月刊》、《诗选刊》、《扬子江》诗刊、《诗潮》、《诗林》、《绿风》、《草堂》等主要诗歌刊物合作,共同推出“头条诗人”栏目,每月分别推荐一位“头条诗人”,以飨读者。
本期推出《诗刊》2018年10月头条诗人——王家新。
王家新(诗人主页),1957年生于湖北,诗人、评论家、翻译家。毕业于武汉大学中文系,先后任教师、编辑等职,1992—1994年间在英国等国旅居,现为中国人民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著有诗集:《楼梯》《纪念》《游动悬崖》《王家新的诗》《未完成的诗》;诗论随笔集:《人与世界的相遇》《夜莺在它自己的时代》《没有英雄的诗》《坐矮板凳的天使》《取道斯德哥尔摩》《为凤凰找寻栖所:现代诗歌论集》。翻译有策兰、曼德尔施塔姆、茨维塔耶娃、洛尔迦等人诗文集。曾获多种中外诗歌奖和翻译奖。
“房间”是这组诗反复出现的意象,也是诗歌发生的现场。是安全的、超脱的观察视角,也是安静的、内溯的自省空间。我们凭此理解作者的孤独与孤独的外延:我们“在房间里谈论着/一些令人沮丧的事情”“一路谈着,来到海边”(《初到石梅湾》);“无论你的墙上挂的”是什么,“都会成为你的自画像”,“无论你看到的”是什么,“你都是他们中的一个”(《在你的房间里》)。
王家新的诗带给读者的感动,正是来自诗人对人性的反思与理解,对世界的审视与热爱所同构的诗意张力与抒情空间,以及诗歌所回应的“深隐的痛楚、内溯的/回流和积蓄的力量”(《观海》)。
观 海
王 家 新
麻雀啁啾
在我家厨房外的小露台上
天气好的时候,总会掠过几声麻雀的啁啾
这曾使我深感惊异
有几次,我们甚至还在窗台边对视过
它们飞来,蹦跳着,眼睛圆睁
似乎对我也感到好奇
然后一拍翅膀,就没有了……
我已很久没有这样亲近过什么了
我甚至放轻了自己的脚步
这些小机灵鬼,它们没有鸿鹄之志
它们寻找的,无非是草籽、幼虫
或一点什么讯息或味道
但它们好像从我童年的那棵老榆树上飞来
它们飞来,三月和四月才真正变绿了
它们一再飞来,好像无论如何
在我们的生活中仍会有音乐响起——
这是多么好啊
我在我寂静的房间里穿行
伴着几声麻雀的啁啾
灰,绿
“绿啊我多么希望你绿”
——洛尔迦
四月初
恰好是在这雾霾天
街道的两侧都绿了
抬头看,灰蒙蒙的天
走近看,一棵棵银杏树在绽放新绿
像是某种演奏开始
(想想吧,纵然是杨柳的枝条
最先变得柔润)
而我走上街边的人行道
任这四月的灰与绿
合写着春天的序言
身边或迎面来的行人依旧匆匆
戴着或不戴口罩
而一支谣曲开始为我呜咽
灰啊灰,奥斯维辛的灰
庞培火山的灰
策兰词语中的灰
心的灰
喉咙里的灰,年年冬天
那冲天巨炉为我们喷吐的灰
而绿啊绿,梦游人的绿
从灰暗中挣脱出的绿
太阳喝下的绿
前往火葬场路上涌现的绿
你眼睛深处的绿
你口含橄榄枝叶的绿
我走着,我的灰和我一起走着
我的忠实的绿也和我一起走着
我走着,我走向灰,
而你走向绿
来吧,让我们一起来看
那从大海上飞溅的灰绿
从一只猫眼中变出的灰绿
红灯过后,那重又呼吸的绿……
我们的陈超:“转世的桃花五朵”
我们的洛尔迦:灰又绿
我们的季节,灰、灰
我们的誓言,绿、绿……
在你的房间里
在你的房间里,无论你的墙上挂的
是一匹马,还是大师们的照片,
甚或是一幅圣彼得堡的速描,
都会成为你的自画像。
而在你散步的街道上,无论你看到的
是什么树,也无论你遇到的
是什么人,你都是他们中的一个……
你已没有什么理由骄傲。
初到石梅湾——给夏汉
好像愁眉首先需要舒展。
我们放下行李,便在房间里谈论着
一些令人沮丧的事情。
好像我们都被什么跟踪着。
我们一路谈着,来到海边。
当微风吹来,我们的谈话在海滩结束。
一切都过去了,这是苏东坡
曾眺望的海,也是我们将投身的海。
北国的风沙,中原的雾霾,
我们都经历了那么多,但此刻
让我忍住內心的颤栗。
我们还有一个更广阔的世界
可供抬头远望。
观 海
从棒棰岛半山上遥望
海比三十年前更平静、更深远了
(其实那时我们看也不看
就欢呼着跳下去了)
好像是一幅幻境,很不真实
好像这海还在继续生长
远处,一只、两只邮轮
像白色的熨斗熨过
渐渐被一种深蓝、一片钻石般的光吞没
近处,在礁石上卷起的浪花
洁白,耀眼,又无声地落下
而更远处隆起的山峰,像是新生的额头
此时在替整个大海向落日问候
这是傍晚六点钟,似乎
一切比例、视力和调色板都不管用了
无人能画出这样的海平面
也无人知道它深隐的痛楚、内溯的
回流和积蓄的力量
——这样的海,只宜当我们变老
而又变年轻时观看
记一场雨
雨,一场真正的、难得的雨
从清早到下午,给我的房间
带来昏暗和清凉
我干燥的心也再次湿润了
听着窗外那一阵阵雨声
我想埋头写诗,但又想出门迎接它
就像我再也不能错过什么
我终于撑起雨伞下了楼
和那一棵棵摇曳的树一起
走在这瓢泼大雨中
(这是重回儿时戏水的水洼中吗
那欢快的脚丫子的拍动!)
我甚至去游泳馆游了八个来回
边游边望向巨大的玻璃窗外
希望这雨不停地下
啊不停地下……
但是,当我回到家里
看到微信上传来的大量照片
看到郊外那些被淹没的桥洞和车站
推着自行车挣扎的下班族
我的诗写不下去了
转瞬间,雨声变成了抽打……
我的诗是写不下去了
(被冰雹砸烂的果园!)
而雨,仍在下
在某个已不存在的屋檐
在我们的遥望、回忆和枯坐中
雨,仍在不停地下……
这个诗人写了很多,但我只记住了一句:
“她侧躺在那里,像是春天温柔的分水岭。”
他教会了我们观看。
不,他教会了我们想象。
他给我们枯竭的语言
带来了爱。
重读杜甫:
不是什么苦难的现实,
而是他的句法
再一次拧紧了我的头。
苦难的现实让人绝望。但是当它让你流泪时,诗人,那即是对你的拯救。
“正月十五雪打灯”,那雪,
也曾打疼了我们的眼帘……
而那是在什么时候?我们的土地丰饶,
我们的女人多情,
我们的语言,如雪后新生的
松针——
我已经历了那么多生生死死。但是有一天,当我再次读到叶芝的“在我年轻时我的缪斯是年老的,在我年老时我的缪斯是年轻的”,我的眼晴竟然湿润了。
愿我能耐心侍奉一种语言,直到它有了来自自身的生长力。
愿我能再次找到一种写作方式,直到我感到我对这个世界“又有话要说了”。
我们在陈词滥调中昏睡,我们也只能在语言的异乡醒来。
“寺忆曾游处,桥怜再渡时”(杜甫)。这是谁在追忆?是语言本身吗?
我感谢翻译,因为它一再给我提供了这样的机遇,一个“在密切注视原作语言的成熟过程中承受自身语言降生的剧痛”的机遇。
诗人,跳出你的自我吧。存在,就是与他者共存。这是哲学,是政治,这也是当代诗学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我们热爱生活,但是曼德尔施塔姆所说的“我将不向大地归还/我借来的尘土”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写作,在一阵陡峭的黑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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