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月夜返乡

每个月夜，都会偷偷回一次故乡
故乡，它也慢慢老了，躬着身子
从村头走到西头，多了几声咳嗽

在纸上写信，给母亲
虽然她一生没认过字，却认得春风吐芽，在棉被下的稻种上
一缕缕春风，就是她的文墨汉字

有几个夜晚天色阴沉
瓦檐下，黑色的忧愁散不尽
直到雨水从心里开始缓缓落下
窗前那盏煤油灯，一直亮到了今天

我以为您一直是当年的样子
像明月，总能领着我们回到家中
许多年又如轻灰，吹一吹
老屋就亮膛起来，吹一吹
我们都围坐在火炉前，听狼外婆的故事
星星都睡了，故乡被您一针一线
缝进了月光


◎ 月光曲

明月夜，我愧疚于你的太多
那么多的夜晚，异乡
你借给的相思，总是不够用
是不是太奢侈了，月光
想你应是一位江南的女子
采了菱角，划着小船，渡了此岸
渡了彼岸
今夜，你安详宁静的心事
就要渡过江去
那儿，会有一双眼睛
等着把梦乡种入水塘
再洒下几枚星星
红色的鱼儿醒了，长夜起了身
要你捎封信，月光千里都是归路
不负来生呵，不负卿
月光洒在石头上
信纸上都沾满了月香
仿佛在说——你就在月光里


  ◎  明月夜

有多久，我们没在一起探讨月光的温度
它暖过的故乡都清晰香甜
织下的白色忧伤，被我们反复取走了一次又一次
好像就要用尽了所有
惨白，无声

山风诱惑，使一些日子更加轻飘起来
在可以填满幸福的金牛河边
柳丝牵住的昨天，只稍微向下用了一点点力

夜深得开始倾斜，呼吸微弱
啤酒罐倒在身旁
它倒出了个微醺的五月
脸酡红色，两个酒窝
多像你的，我始终认为


◎ 倾身

夜风怜，明月路
去年柳岸，不似旧时逍遥

怨语逝恨，错漏一盏青灯
推杯，怎教相思埋人

不可轻拆长夜，识得香草
裹着玉色美人，结尽珠泪

误弄春秋，阔别何处是归程
悬凝眉，更深弹琵琶



◎  种月亮


常在心里种月亮，远逝的山水
可不都是故人么，说别离这句时
月光近了些，山水也近了些
而后，归期也近了
再后来，长成了月光的一小部分
一夜返乡。穿过庭院，赏新生的小桂花


◎  飘

挨着湖水，月光是你轻柔的眸
选择靠近的一刻，水面晃动的影
是我的犹豫，秋的思索
忘记了岁月，一点点压住身体
芦花飞，往日也跟着飞
霜冷，扣住生情的方向，水面微漾的风
参详着未知，浮起，下沉



◎  南方夜软

南方的夜，绵软
守着窗儿，星空，给你写信
漏掉的部分，至今没在补上
那是早年间的清晨，春风才识破相思
给桃花点上樱红香唇
糯米酒就要酿出陈年往事的味道
剪下的柳枝词，都曾一一放好
看水鸭子从梦里游过，叫醒了江南两岸
云端织就的青春年少，细细密密
信纸少了一张，如何赋上最后一句珍重
月光流向案头，这玉帛
可续写上十里秋风，半盏灯火
一江的薄雾浓情款款
秋重又深一分，纸上便重了一分
江水凉啊，多添衣


◎  中秋

年怕中秋月怕半
后来，怕的事物越来越多
譬如今晚的月亮，会不会领回几个返乡的人
一地的清辉，总是母亲在扫

桂花也开始发愁，香阵里找不见那一对良人
少年骑着竹马，去了北国，南方
放下秋风的冷帘子，着案，偎于时光的两岸
正一正唐宋元明清的楚楚衣冠
舔上一口浓墨，在指尖
推算着历年风雨，忍顾斜阳外
草木深深，曲道幽静
四野里只闻见稻香，沾满衣袖

少年，而今长成一株低头的稻穗
躬身，跪拜母亲
千里之外，母亲早早就摊开了一轮满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