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你是一粒沙，挟在南下的洪流之中。
你自时光深处而来，蹁跹过春秋的风烟；
你往华夏远处而去，迤逦过江河的彀纹。
星垂平野，妆作稽山一阙明灭；
月入大荒，化为鉴水一溪蜿蜒。
山也累自毫末，水也起于涓埃，
而今你山也重重，水也浩汤。
泥沙俱下，卷走千余载的兴衰更替。
岁月更迭，卷不走的是你永亘的容颜。

后来，你是一滴水，如流电飞逝，亦如古井澹淡。
凄乎风雨，沫潼高厉，两崖之间不辩牛马，你惊起大禹公的豪气；
止乎天霁，山色空濛，曲水之间泛水流觞，你撩起王羲之的诗情
一堤决江，鸿蒙滂沱是你，人人惧你，人人怕你。
一碧如洗，沉祥恬静是你，人人敬你，人人爱你。
时光已走出许久，你已不是你。
可繁华过烟云，你亦还是你。

倏忽间，你是美人花钿间流连的彩蝶。
你见过照面花愁颤，临水鱼疏疏的西施，
最后却只能目送，目送她蹀躞入姑苏。
你停步楼头，你看到那响屟廊中嗒嗒金玉步，上苑中终日笙歌，夜饮欢度。
途中你偶尔想起，那日你无意间驻足渡头，你见她她无意明月珠，你见她甘为新嫁妇。
丽人不至，则吴王不去。
何如当日小舟远去，江海寄余？

当你在言笑晏晏中醉醒时，你是端砚里几近干涸的一方彩墨。
于是，
你成了那簪花君王手里盘旋飞天的瑞鹤，
你作了那年轻画郎笔下络绎往来的行人，
你变了那晞古老人卷中刀劈斧削的山水，
而后，战马的嘶鸣震天而起，
惊散了回翔的仙鹤，
驱散了容与的汴梁客，
踏平了坎坷的枯瘦水墨。
你只得流浪，随他们去南方，南方的南方。

再后来，你是一点笔墨，你曾打马庙堂史册，也曾流连民间话本。
你见过英雄刎乌江，美人陨宝剑，
你看过丝竹动鼙鼓，好江流做战场，
你听过锋镝鸣响，火光儿冲天潋滟。
于是，你被写成了一纸和书，和着“绍祚中兴”的一声喟叹。
你也是天堑横亘，护得金陵莺歌燕舞逍遥，
吴国香草，晋代花蓼，固好，
也落得枯枝败叶，如今哪里去找？
谁说今是坏槛当潮，残山剩水如何难消？

日月交替中，你是明明如煌的一点星光。
朝云初来里，你伴着那山阴布衣负匣作画，
暮色四合下，你随着那阳明真人杏坛讲学，
云水光影间，一点点星辰聚集起来，
风雨如晦里，星辰愈加明亮，
如浮光跃金般地，隐耀着巍巍大明。

落日楼头，断鸿声里，你是一袭破旧的长衫。
极尽风姿绰绰，也极尽飘零落寞。
你誓要陈明史册，也曾呐喊至声弱，你以笔墨手刃刀戈。
你枉论新魂旧魄，只道教育兴邦国，你以血肉著就传说。
你挚爱亭亭新荷，但累观眼积沉珂，你以清白涂抹月色。
你愿换得天翻地彻，笃信马列与共和，你是最虔诚的开拓者。
夜阑梦中，冰河马上，你是一袭破旧的长衫。
极尽逆旅逼仄，也极尽鼓盆高歌。

阡陌交通间，你是劳作之余心口相传的一点音律。
你从乐府的大门前彳亍而过，
又从绍剧的驿牌中穿堂前行，
从的笃班到四工调，
借着一点弦索之音，
借着一片清越之声，
你将梁山伯与祝英台的故事，
传遍了街头巷陌，
传进了丹墀庙堂，
一种名为“越剧”的戏曲种类，
铺就了云蒸霞蔚的洞天平畴。

你是绍兴，古老的绍兴。
数千载诗气流过，带着沁透心脾的嫣然。
李白酒浓意酣揽明月，恣意汪洋诗百篇。
王谢门前的穿堂燕，停泊在了旧日的建安。
张继的江枫渔火，只因缺一只归家的船。
唐婉鬓间的连凤簪，不知如今栖于谁的发前。
你是绍兴，年轻的绍兴。
四十年锐意砥砺，和着重焕新生的婉转。
越城与柯桥畸零一握手，从此长空两璀璨。
采云为棹，镜湖天堑也化为长桥一练。
如列宿星驰，玄铁巨龙在空中飞悬。
蓬壶城里珠翠绕，金玉何须愁铜板？
越瓷如旧，薄薄青色氤氲着春水涣涣。
九张机，织出锦衣华缎，织就了绍兴的十丈红软。
武林旧事，俱往矣。
期明朝，故地新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