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绍兴印象

高堂东溶
 

我像一枚银亮的镍币，在城里悠转几下
就出来了。面对崭新的仿古街道
林立的豪华店铺，总想寻找很早之前的一个感觉。
四十多年前的清明时节，从寅时出发
到巳时，首先拾级迈上一座府山公园。而后，
开始像一只棋子，在简陋的街上
跳来跳去。单纯的脸庞
像树枝上被雨打湿的一个个冒出来的嫩芽。
 
 
 
 
记得在塔山公园里绕了一圈，并留了
一张众多的人影如同蚂蚁细小的黑白集体照。
还在破损的越王台前呆了一会。
之后队伍散了，一群人变成游览中的标点符号。
记得有人陪同，探访一下鲁迅的几间旧屋。
有否去过三味书屋，却成了记忆中的一个谜案。
那时，我对文字还没有涂鸦。
那时，打开的报纸多半是大好形势的开头语。
在百草园里，还与几个姑娘
真的躲了一场雨。一顶黑伞举在我的头上
还不知道温柔是这么一回事。
在荒芜漫浸的沈园里，看看也没什么动静。
根本不知道陆游和唐婉有一个凄凉难耐的故事。
且根本不知道小脚老太朱安是谁的原配。
之后，我与几个姑娘，一起从和畅堂
走到轩亭口，在纪念亭前，算是对烈士缅怀一下。
那时，对文化名城，对鲁迅本人
对兰亭，对大禹陵，对什么都是多么陌生呀。
于是历史课是一张白卷。
最后去了一趟东湖，经过一片很大的油菜地
匆匆一瞥，只记住被一个个王城搬走了半座大好青山.......
 
 
 
像一枚镍币那样，在那里悠转一个上午
或一个下午，而后与一二位老友告别。
在返程的高速公路上，
目光一直被逮在过去的时光中而沉湎于此。
我曾去过府山街，鲁迅中路，
在三味书屋前伫立一会，并在越王台前
吸了几支大中华。在古塔前，
抚摸旧情似的抚摸几株苍迈浑朴的老松......
但以前的感觉还没被找到。记得
归程时，雨下得很大，一种湿漉漉的情怀滋生出来
我爱上了刚刚搭讪的一个叫春的姑娘。
那一年，我应该是二十一岁吧。
陆游的一首诗，让我撩不去厚重的既古老又崭新的岁月......
 
 
 
2018年8月19日星期日
 

2：经过杭州湾大桥
 
 
 
假如在1000年前，我伫立这里
一定看到是这样的一幅画面：悲风怒号。
荒草连天。雁不过茫茫沧海。
一个人呆在这里，头颅高不过灌木的枝头。
夕阳滚入海中，煮沸
万顷波涛的悲戚。三二藏匿的虫儿
啾啁洛阳帝城是否安在？
我，这个人，一定会把自已
像顽石无法点化那样，刻意留了下来，
听涛声是我的归宿。诗句是
日月交替的一抹影子。
有人说我是李后主，或谁......我莫辩一是。
 
 
 
假如在800年前，我伫立这里
一定会记惦这是谁的天下。我本是皇族后裔
与这里无缘，像是走散的骨肉，
栖落这里，隐名埋姓，搭一间茅屋，
从此，在海边有了生气的蔚然。我
低下高贵的头，以渔翁为生，以筑塘围垦
打一点粮食。一个版图被渐渐清晰起来。
我寄篱于此。在江南的水乡
其实很不错。有徐福的达蓬山。有瓷片的上林湖。
有五磊禅寺的梵音似荷花渐次盛开......
我让子孙安顿下来。
半耕半读中迎来一场秋风的盛宴。我且领悟：
天所透出的玄机，我须得顺应下来
一本老子的《道德经》，被秉烛映照，烂熟于心。
在西子湖畔，王朝的盛衰与我无关。
一杯酒下肚，望的是海上生明月，而不是旧都的离愁别绪。
 
 
 
假如在150年前，我伫立这里
凝望硝烟弥漫的大海，
我这个人，一定会被谁撞醒过来的一只狮子
......如今，又过去了许多岁月。
经过杭州湾大桥时，我凭栏远眺
一座座城市的崛起，犹如灯火灿烂夺目。
我被一朵朵浪花，点燃
昔日的一个个记忆......此时的明月
恰似天上善舞的娇娘，那飘拂的裙带，
被我形容此时伫立的杭州湾大桥，如此妩媚，如此轻盈......
 
 
 
2018年7月26日星期四
 
 
 

3：整个下午在太湖的堤上



从细雨中探出头来，再把疲惫的车子
停在一旁。不远的山峦注视一个个游动的影子。


这个下午静极的让我惊讶。因为暴雨
刚刚来过。因为暴雨
像一个思想者，比我们提早一个小时抵达。


这里空阔的让眼睛只落在某个地方。像树一样
它的根须触动水的波纹。我感受自已


如此卑微。如此渺小的像干净的石子。
在这个下午，虚幻似的
把石子放大起来。它把整个天空容纳在它的里面。


这个下午，没有一种东西
可以干扰我。但没有一种东西不让我激动。
我一直在作比较：以前的
一个个心情是否与此时媲美......直到离去
我仍深深感激暴雨比我们提早一个小时抵达此处......



2018年7月10日星期二



4：在高邮



在幻觉中，我看到一匹健壮的马
伏在城市的中心，它的目光凝视大运河。


但蹄声早已远去。落下的花瓣
被扬起的一路尘埃
早已覆盖。一个爱梦的少妇
期待鸿雁的飞来，而这早已成了一个美丽传说。


我醒来已是一千年之后。在高邮
我抚摸那匹心爱的马匹。想起那个爱我的女人。
在那宽阔的大运河前，
在那鼓楼，在那驿道，在那古塔
在那上上下下的台阶，我的身份是马前的役
官后的卒，更是看管皇圣的三品官员.......


在高邮，我想起我的前世。
我虽复姓高堂，在浙苏大地上，他们
都是我的生身父母。我在大运河上久久凝视......


2018年7月9日星期一



5：雨天   在这两个镇上......



天，倏然像一本抖开的大书。覆着
在头顶之上。它的文字
爆豆似的落在叫光福镇的这个地方。



心从末这样湿润过，像是树荫在两边的
一条大道。落下的文字
俯首可拾。但我躲在车子里充当一个读者。



天上一片昏濛。此时
一种罕见的光，像鼬鼠一样钻进我的心窝。
我对突然而来的光福镇有了印象。


那落下的文字，有古典的美
也有现代的大气......如把这些文字
再拼凑一下，说不定和太湖一样驰名天下了。


车子，再往东驰去是一个藏书镇。才知
朱买臣是这里的主人。在藏书镇，
我读到文字的结尾。不一会，天就放晴了......



2018年7月12日星期四


6：镇国寺


我替亡者穿过那黑暗的记忆，才记住
今天和风细雨的日子。大运河


有它的悲壮。有它厚重的水隐着许多面具。
像一个人把往事隐在撑开的花朵之上。
假如没有这个沧桑已尽的古塔，屹立环水之中
我像水上腾起的一只鸟，最多只瞥了一眼
匆匆掠过。因为时间是水中的浪花
但我不是太阳的船长。同样
相同的寺院，大多则隐在久远的深山中。
而它不同，每天浸在水中的光影
就有它故事的斑驳。它是
嵌在大运河中的一双熬红的眼睛。
它是为期待或等候之中，给予夕阳般的平静搂抱。


随清风漫入门槛。在碑石前留影。当我
惊讶于一个“镇”字时，它曲折的历史早已携出一个阳关大道......


2018年7月12日星期四    



7：范仲淹    我还记得你......


像舟停泊在异乡的渚头上，我在盐城水街里
与你偶然巧遇。 这瞬间的惊讶
不亚于水鸟轻轻擦痕湖泊粼粼的温柔之中。
因为在范姓里面，你这个大爷，我仍记得你。



历史是一件破损的大褂，需要精心缝补
需要缀上几颗明亮的纽扣。而你就是其中一颗。
此时，我温暖在心。
此时，我正在读你《岳阳楼记》。



一只燕子迷恋你的笔端，想学
你一身的硬气。而你
推开桌前的纸笺，或那倾身于你的一丛芍药
把身影缝在江山的大麾之中。



一句话点亮大半个中国。历史就像一块巨石
隐隐雕刻那些面容。其中有你。
你头上是青天。脚下是丰沃的大地。黎民在你的周围......



2018年7月13日星期五     

 

8：进入隧道





一进入隧道，就有坚硬的岩石
被腾开在两边
就有一根针尖似的东西刺在身体的某处 
就有许多死去似的事物
从隐蔽处一个个溜了出来
使原本简单的心态一下子繁杂起来


等被注视好久的事物又回到身边
你趴在窗口宽慰一笑。
其实什么也没变化过，只是
在进入隧道的几分钟内
一种异样的感觉如期而来，它伴随的
也许是一种恐惧或陌生的感觉。
假如，在奔驰之中突然被卡在里面了，
那黑暗，那岩石
一定要卡住每一个要嘶喊的喉管.......


本来就没有这个惊险
本来就能如期抵达
然而，在这三小时的旅程上
总有五次冷不防地进入那长长的隧道
等走出车站
一双眼睛注视每一个事物时
总有某种新鲜的感觉如蝶状似的纷纷而来......



2018年7月20日星期五   



9：谒见白居易墓


背着长锄从云中飘落下来。我不是掘地三尺
把那只盛有黄金的古瓮挖掘出来。且不是把里面的白骨
扒了出来，还原一个乐天的模样。这白骨
一千多年过去，早已被文字吸髓的
一无所有，早已换成香山寺那里的一株株桅子花
年年吐蕊一次，让游人留驻
却忘了那淡香萦回之中白光般的洁亮？我一锄下去
把古都的地基抖落出来，把车水马龙的街衢
还原到眼前，且把花瘦叶肥的景象在手指上颠动起来
把酒捧向青天，是否指白先生的一个？


那贬州、那惜别、那缱绻、那失意、那皓首对明月
是否在交盏中一一闪过，是你这个诗人
难以遣怀的尽兴，或云走他乡的
一行行诗句的飘落？有太多的伤感，或有太多的淡逸
把酒杯灌得满满，吞饮时
是否帆影独对江上逐流？那白堤、那扬州、那白马
是否十里闹市对百里的莽莽白雪，一如悲怆至深的感怀？
你居而不易，把龙门对峙的香山寺
当做石枕睡卧起来，几根捻须就从此安静起来？
一个白字，是你独善其身，是你最后的一个归宿？


陶渊明安于柴扉的贫困。而你把一根根白骨
筑起寺前的一个个台阶，携领旅人一个个引向佛门
我一锄下去之后，又完善无损地把它缝合起来
唐朝依然是过去的唐朝，白先生
还是乐天派的乐天，我在琵琶山峰上像仙人一样漫游起来......



2018年2月7日


10：梦中与秦少游偶遇



日子潮湿。草木惊心。
一株垂柳在桥墩边，被风吹动的
像深巷里的喃喃自语。诗词
在灯盏下一行行跃起，
像江南的细雨，像你孱瘦的一抹背影。



残菊沉月。渔火稀疏。
青石板上的跫音远去，伴随
一夜蟀叫。无星之寥廓像墨汁的漫漶
你想把天空之镜抹亮，
而你一如河岸的芦荡在风中幽咽似诉。



十里柔情。百里相思。
千里被逐的只因铮铮之骨难捺寂寞
于是多出了一付流落天涯的样子。
奈得你依楼远眺，黄鹂独啭
而今，我相邀与你在泛舟上，话说当年的沧桑...... 



2018年7月11日星期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