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犁
你俯首躬身
对土地表达着谦卑的敬意
亲近它、深入它
掀起一朵朵黑亮的波浪
被深埋的枯草与麦籽
终将以另一种方式重生
而那些被切割的蛙虫
终难逃过死去的命运
你有木的仁厚宅心
也有铁的锐利性格
我见过父亲坐在夏日的田埂
用旱烟点燃疲惫的寂寞
他的目光掠过斜躺的犁
温柔地落在那头老牛身上
那一刻我仿佛觉得
牛和犁,就像父亲和我
△九月
这个九月
再也看不见,稻子的金黄
回到故乡,沿着一条小路
寻找记忆中的河滩
九月,应该是一年里
孩子们与河流,最后的告别
他们背着湿漉漉的夏天
走进村中学堂
我承认,我脚下坚固的水泥堤坝
将会挡住几十年一遇的洪水
同时也永远阻断了
人们与一条河的默契
村头的那颗古樟
仍是童年时见过的模样
只是它不再傲立于芬芳的田野
而是被砌进雕花的栏杆
成为,一座公园的时尚景观
九月,想起一位诗人
眼前顿生一片苍茫,所有的繁华
随夕阳坠落,我只身打马
穿越梦中草原
△老屋
时间空空荡荡,那张蛛网
静候多年,再无新客造访
堂前,一些故事仍在上演
黑白的胶片,残缺泛黄的影像
石磨想念着白米与黄豆,好些年了
它再没能给孩子们做出汽糕和豆浆
做索面的水缸和案板,子夜即起的祖父
煤油灯将他佝偻的身影,印在墙上
姑爷爷弹得一手好棉花,弓声悦耳
他站在木磨盘上摆腰的样子,也很好看
还记得月光从木格窗悄悄溜进来
在枕边陪我,度过父母不在的那个夜晚
如今父亲已走了多年,老屋也一百多岁了吧
值得庆幸的是,母亲,依然健朗
△乡下的姨父走了
在卧床几年之后
他终于等到了结局
身体的痛楚,连同每一根骨骼及毛发
都化作一抔青灰。几十年来
他从未如此轻松过
村里人说他有福气,远在上海的儿子
执意以每天相当于他一年社保的代价
维持他断断续续的呼吸
而以前村里的老人,在这种情况下
通常会用床头的小半瓶农药,解决问题
他的脾气比个子大多了
这辈子就没怕过谁
耕犁耖耙,砌墙盖瓦
没有什么能难倒他
甚至上樑婚庆,那一嗓子喝彩也远近闻名
寒风如刀,远处的山上开始下雪
沿着泥泞的田塍一路走过
我仿佛又看见,水碓、磨坊和窄窄的石桥
年少的我,曾经跟着他
在田里锄草,割稻
此刻,薄如纸片的他
端坐在那再熟悉不过的自留地里
面对满地的猪头三牲
和白花花虔诚跪拜的人
他赢得了一生中,最后的荣耀
△影像的诉说
晚风飘过谷场
一些板凳开始聚集
长短高低,三三两两
天黑之后,那些奇幻的影像
将会填满一块幕墙
习惯大声嚷嚷的人们
开始安静下来
他们为饥寒交迫的人们流泪
在心中把敌人诅咒了一千遍
却忘了自己
生活的窘迫,和世道的艰难
灯光亮起的时候
眼前只剩空白一场
打着哈欠的人们
渐渐消失的漆黑的村庄
也许,他们还会在睡梦中
编织关于明天的理想
△月亮
夏夜纳凉的院子里祖母永远讲不完的故事
一张竹榻一把蒲扇一缕艾草的清香
晚风在幽暗森林里吹落的鸟鸣
闪烁着山毛榉叶子的斑驳和松针的银光
荷塘里的叮咚稻田里的咕噜
庄稼静长蛙虫轻唱动物们有些坐立不安
你的面容你的肤色你的声音
我见到的记住的忘不了抹不掉的印象
△炊烟
用什么来证明
山村活着,老屋也活着
草的青涩,木的醇香
来自山野的体味
看得见的呼吸。漂遥
需要一丝微风,和
蓝色的背景
便是一缕自由飞飏的云
也可以是邻家的小妹
袅袅羞涩,别样妖饶
燕子飞过午后
我抬头望天
炊烟正起
飘过几垄稻田。多么熟悉
恰是母亲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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