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   极

哨 兵

江鸥绕着神州北极界碑

一直在叫着。国境线附近

江鸥好像用东北方言

在唠着什么。江鸥

唠中国的黑龙江

也唠俄罗斯的阿漠尔河

江鸥自大兴安岭升起，越过五月

残雪，却落入江中心

在零下七摄氏度的春风里

依次排开。仿佛那支巡逻队

沿着宿营地，布下

警戒线。风大起来时

江鸥不持护照，就过了边境

没入对岸的林子。江鸥知道

那边的白桦

与这边的白桦，同种

同属。那边的樟子松

与这边的樟子松，同种

同属。那边的野蓝莓

与这边的野蓝莓，同种

同属。江鸥知道

江鸥的祖国是大兴安岭

江鸥还知道，横渡

黑龙江，或阿漠尔河

往北，再推60多万平方公里

推至公元1858年，也是五月

才能飞过栖身的原始森林

抵达汉语的北极

额尔古纳河的野生鸬鹚

张远伦

红玛瑙遇见黑龙江，犹如天才落入鸬鹚的巢

沉实的样子，犹如水鸟的某次分娩

天际辽远空旷，唯有飞翔之物

才能抚育一块透明的石头

此刻，我低眉垂首，已然不敢僭越蓝天

我看见的水平面如此的黑

细致，没有裂痕，羽毛的角质低空旋转，继而跌落

大水也没有因此而产生迎合

额尔古纳河，在洛古村，造就了一个孤岛

是鸬鹚们的家乡，是鸬鹚们的古国

她们怀抱红玛瑙如千年婴儿

远远凝视着她们，良久

以致于对禁欲世界产生了怀疑

一条河的源头，有巨大的无信仰

无人造秩序。菩萨也显得多余

额尔古纳河，有上千个鸬鹚女儿

额尔古纳河，是上万个生命的外婆

匍匐的我，如此崇拜野生的死亡

如此想把到手的玉石，扔到河流的沉默里去

此刻，中国和俄罗斯，一左一右

用水的形式，微微地避让了一次低空飞行

绿  海

沈 鱼

看一眼，就爱上了那种绿

不浓艳，不油腻，不张扬，不轻浮

看一眼，看十眼，看一万眼

我闭上眼睛，林海的微波是绿的，是

被清凉浸透的，被亲切触摸的，被轻盈吹动的

过滤了感伤与劳碌，又漠视时间和年龄

缓慢的绿，静止的绿，后退的绿

驻扎在尘世与天堂之间

穿过这片绿海需要四十年

而我更愿意用一生成为一片绿色的叶子

被风吹动，或者不动

黄或者枯

或者不可避免枯萎腐烂的命运

但我已经绿过了

已经为这片绿海

奉献了新鲜而稚嫩的身体

白桦林

严 彬

木樨花蔫了就落下

白桦树折了就倒下

铁路线到尽头

枕木返回森林

——风声日日喧哗

我的姑姑说

在兴安岭

大火烧过的地方

青草都会长出来

狐狸眼睛漂亮

野罂粟

方石英

离别三天三夜了

脑海依然全是你

孤独的身影

在古城岛寂寞的午后

麦子低头认错

江鸥不紧不慢地飞

一场临时安排的太阳雨

让我记住你的前方

有几间荒废的木屋

和你一样置身历史之外

风中无数的野花

我一眼认出你

在无数的野花中

我只会喊你的名字

原谅我没有留下陪你

也未能带你一起离开

此刻我在江南

心底全是你的味道

古城岛

臧海英

我有离开众人的愿望

江水拍岸，我与他们隔开

石头、泥沙，是我一一放下的

我需要漫长的寂寥

证明我可以一个人

那天，穿过古城岛

像穿过自己的内心

一座孤岛，我种下的毛豆青绿

麦子金黄

野花和罂粟不用种

自己长

漠河的石头

左 右

我捡了一块心形的黑石头

将它洗净

悄悄藏了起来

我怕别人看见我的心

也是黑的

请原谅我的自私

在洛古河岸

陆辉艳

捡到了玛瑙的人

在岸边发出惊呼

人群涌上去

他们的脸庞

有洛古河的蓝色和喜悦

我没有捡到玛瑙

在斑驳的石头中间

一根白骨，突兀地躺在那儿

我没有声张

甚至没有惊动一棵老鹳草

致  意

小 葱

我是天空小小拖拉机载来的乘客

被雷电击倒，又插上翅膀复活

江边红顶的木房子平放着秋天的身体

白桦林用力舒展开青春的眼尾纹

从俄罗斯飞来的鸥鸟，不需要护照

准备好接受风的动心

白云们躺在地平线上，等待我的抚慰

可我只是一个外地姑娘，转眼就会悲伤地离去

什么是陌生的安宁？就在这儿——

空旷的天地间，我低下眉头

当星辰的风暴停息

蓝莓果凝着新鲜的平静，繁盛着大地

在中国的极北，所有忠诚的、未被采摘的词语

吁请我的守护。哦，那是唯一，我呼吸的声音

那些树

肖 寒

我坐在车子里，身体与大地保持垂直

树木也是。湛蓝的天空开满洁白的花朵

风一直包围着我，没有鸟鸣

丛林静寂

漠河的风有些凉

漠河的石头比风更凉一些

我看不清整个大山的轮廓

我也看不清自己

无数棵树木，一动不动

我于其中，如同荒草

再见，蓝莓小镇

辰 水

小镇，简直是太袖珍了

只容得下巨人的脚和微小的蓝莓

在北方，连一个县都是广袤的

可惜我的脚步，并不辽阔

不能走遍这个瘦小的小镇

在中心大街上行走

蓝莓的甜与酸，都弥漫在空气里

正如，我刹那间的恍惚

我仿佛来过，前生

还是今世

说再见，几乎是困难的

如同我们的一生迷失在无边的森林里……

树分身

林子懿

如果黑龙江两岸的白桦树

是一棵树，并假设这条江并不存在过

其黑色的历史。可以做出的推测是

黑龙江两岸的樟子松，也是一棵樟子松

现在它的松塔，被我捡到了，并且将之

扔进了黑色的江水。水面上

一群黑压压的鸬鹚，恰巧看到这一切

松塔完成的一个步骤，只是我

在这目前，还是未完成的

桦树林前

曹立光

马在岸边吃草

修长的身子与大地划着等号

秋风抚摸它的鬃毛

甩动的尾巴把喜鹊的叫声寻找

桦树林前

黄色雏菊探出梦的襁褓

小小的花瓣儿，抽搐的嘴唇

一座新坟

面南背北

种一辈子粮食的人，终于在死后

把自己，拱出土地

在北极

林火火

多像一个土豆！

不言不语，躲在泥土里

因为太冷

万物生长缓慢

你需要

流下两季的眼泪

需要上百次地

深呼吸

才会长出正确的颜色

因为缓慢，你甚至还来不及

爱上谁

黑龙江

王 琰

缓慢流淌的黑色江水

是我写给你的信

表面平静，内心汹涌

几只白色的鸥鸟省略号一般

太多要说的来不及说的话

全部随着冰雪的碎响顺流而下

鸟儿梳妆，牙格达酸甜

远处一片银色的白桦林权当嫁妆

那么，除了我的身体

还有什么可以与你分享

此时，如果黑龙江水献出一条巨大的鳇鱼

我相信会张嘴说出：我爱你

雨一直下

鲁 微

雨一直下

小草和小树们就一直绿

入冬了

我只渴望一件棉花多点的衣服

小的时候

我常在这里的草地上玩耍

从没理会什么树木

而今  小草还是那么矮小

草地周围

到处都是参天大树

北极边防

艾 蔻

熄灯号早已响过

夕阳意犹未尽

深夜十一点

武警战士是镶着金边的绿

持枪的身体微微前倾

向着一百七十三公里的边境线

向着界江的岛屿和渔船

他们一直这样站着

在杳无人迹的山林

在热闹的村落

他们一直这样站着

从不落的太阳到漫长的星夜

北极卫士！

多么响亮的称号

有笔挺的军装

和雪一样洁白的手套

但那些极寒、思乡、无眠

却少有人知

他们，在中国版图最北端

穿梭于人与神的界线

度过生命中独特的时间

来源：《诗刊》2017年8月号下半月刊“诗旅·一带一路”栏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