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影移香,搴帘借月,逸品凌波新种。不管倾城,谁把剪来清供。凭问这、胆样瓶儿,能留住、几多春梦。最怜他、孤另燕支,离魂长与旧枝共。
更阑应忆伴侣,消得相思几度,年年珍重。瘦损徐妃,半委宿妆恩宠。纵占得、金屋情深,争比拟、故园芳垅。待为卿、谱个新词,异时和泪送。
词家咏物,要在“体物之妙”。周振甫先生说:“咏物要不即不离,既要不离于物,又不要太粘着物上”(《诗词例话》)。新河君的《绮罗香·瓶花》,可称“体物之妙”的范本。
题为“瓶花”,而不具体到“瓶梅”或“瓶菊”,正是以泛指取精义的手段。既然此“花”是供养在瓶子里的。故言“花”而外,也要着眼于“瓶”,更要关照到“瓶花”所处的特定环境。
作者以“带影移香,搴帘借月”一对句起,轻巧地把花剪移到一个清芬雅致的房间内;美之为“逸品”,自显出此花的与众不同。乍看“逸品”二字觉似粗率,细味之,方能悟到作者用心。前面已分析过,题为“瓶花”,并没有指定为某一种花,所以不能对其下具体的定义;而“逸品”可包罗一切超凡脱俗之花,下句用“倾城”来形容其美质,也就自然合理了。接下来笔锋一转:“凭问这、胆样瓶儿,能留住、几多春梦”。以春之大,瓶之小,春之无极,花之微渺,设此一问,在前文的赞美之外,也巧妙地向读者暗示了“瓶花”的堪虞命运,为下片埋下了蛇灰蚓线。此“梦”,岂仅限于“春”“花”二事哉!个中滋味,应不难领悟,只是其浅其深,因人之情感因素不同而已。
前人论词,于过片处之紧要多有详述。殊不知上片歇拍亦为关键,既要收束上段,又要为下片承接留出馀地,以新开局面。
让我们回头来看看,作者是怎样处理这“承接”二韵的。“最怜他、孤另燕支,离魂长与旧枝共 ”、“ 更阑应忆伴侣,消得相思几度,年年珍重”。前者是对瓶花外貌作描述;后者转而对瓶花作心态摹写。写“瓶花”对“旧枝”,是根的思念;写“更阑”忆“伴侣”,是爱的眷恋。如此过渡,甚得“藕断丝连”之妙法。作者用拟人化手法,赋予“瓶花”一个有情有义的灵魂,其美丽高贵,使人不由得自然生出怜爱之心。而后,词人又用一个历史人物“徐妃”,来对瓶花作具体的人格化处理。用“徐妃”之典有两层意思:一为“半面妆”,一为“徐娘半老”。“半面妆”如前所述的“逸品”、“倾城”一样,都是赞美“瓶花”的绰约丰姿;“徐娘半老”则暗喻“瓶花”虽天生丽质,然岁月无情,待到物换星移,“几度相思”之后,往昔年少青春,已成“瘦损”之形,“宿妆”“半委”了的“徐妃”,容颜衰褪,“恩宠”亦随之消失。
通过这一层层深入,作者很自然地为其发出了“纵占得、金屋情深,争比拟、故园芳垅”之哀叹。“金屋”句既令人联想到“金屋藏娇”,又回应上片“瓶花”生活的环境。如此谋篇手段,可谓针线绵密,殊非一般人可以企及。花之根在土壤,离开了土壤,生命之源便枯竭。这一韵是全词主旨所在,读之足以催人泪下。
“纵占得”句,寄寓了作者对类似“瓶花”的人事多少怜惜和感慨。题为“瓶花”,寓意远出“瓶花”之外。或曰词要注入时代气息,于是浅薄者不惜搬运公式化、概念化语句语境入词。然不知词之所以为词,有其“要眇宜修”之美质在。若只片面强调时代气息而不顾词之特质,所作必然单调乏味。与其如此,倒不如另用体裁,反无诸多拘束。尔等何乐而不为?此词委婉精美,耐观耐品,谁能说其无社会现实意义?
“待为卿、谱个新词,异时和泪送”一结,尤令人大恸。花之生命原本不长,无根之“瓶花”则更为短暂。“瓶花”或“瓶花”之类,能赚得新河清词一阙,清泪一掬,许是她短暂生命中最感慰籍之幸事。
新陈代谢本是大自然的规律,花之开谢盛衰亦然,作者借题发挥,一吐胸臆,可谓深得咏物词妙谛。
此词为作者应前辈诗家孔凡章先生之命而制。命题限调而不受其拘束,笔意挥洒自如,借物言怀,缘情寄兴,无不妙到毫巅,能臻此境者,当世不多也。
周燕婷
1994年8月初稿
2018年8月改定
(本文经作者授权发布)
周燕婷,别署小梅窗,广东广州人。青年时期师从岭南张采庵先生学习诗词。著有《小梅窗吟稿》等。现为广东中华诗词学会副会长、《当代诗词》副主编;新华社《新华诗叶》顾问;醉根诗社顾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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