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行》

带着风声的车轮
将一些乡村人运向城里
又将他们从城里运回乡村
人间吵杂
各自有内心的伤疤
需要一场长途跋涉来愈合

去时一杯烈酒
他们把乡愁揣在怀里
归来时
父母村口渴盼的眼神
是他们心里盛满的温柔

《我们朴素的爱情》

我们的爱情来自于朴素的乡下
媒勺之言
将我们结合在一起
打下了爱情的江山

只有偷偷的倾慕
没有花前月下
一辆普通的农用车
将她接回了家
先结婚，后恋爱
是那个时代留下的印记

一只花手帕
就表达了我的一片心意
红红的蝴蝶结
和她红苹果一样羞涩的脸
映红了我的半边天

一张没有色彩的黑白照片
定格下那个永久的瞬间
两张青春洋溢的脸
从那天起将手牵着手共赴明天

那些缝缝补补
老土古旧的日子里
不时兴高档的音箱
五金三银的穿戴
我们朴素的爱情
就是这样踩着岁月的肩膀
历久弥坚

《空心人》

我们先后撤出老祖先坚守了一生的阵地
残败的土墙下
荒草玩命地疯长
淹没了儿时的小路
淹没了偶尔归来的人

一台孤零零地石碾
坐在村子的中央
如一位沉思的老人
在怀念着往日嘎吱的声响

移民新村在老村子对面
道路宽畅，路灯明亮
琉璃瓦的院墙上配上彩绘
处处彰显新农村的气象

落寞的老村子
就像一位蓬头垢面的老人
更像一朵空心的白菜
离开老村子
而我更像一个失去了魂魄的空心人


《妹妹，你已不再爱我》

小妹，你是走失的流水
你是天空飘远的云朵
你已不爱这个夜晚
不爱我们曾经牵手的那个山坡

曾经，你属于我的怀抱
你爱恋着山川河流
你喜欢看我掏雀窝，为你下河捉鱼
喜欢偷偷蒙起我的双眼
捉弄我摸不着家的方向

你已不爱听酸酸的歌谣
不爱桃花盛开的三月
你已不爱土得掉渣的生活
你有飞翔的梦
你的心中早已升起了五彩的云朵

山盟海誓已不能代表什么
海枯石烂青梅竹马也只是镜花水月
你说初恋的果子
一半是甜蜜，一半是苦涩

我不再怀念过去
不会留恋城市的灯火
苦闷的时候
我将自己囚禁在夜晚
在一行行文字里疗伤

在梦中
我们的肉体曾有过无数次相撞
不如在现实的江湖里
隔着一城山水遥遥相望


《猎物》

刺骨的西北风
在旷野里一刀一刀收割着荒凉
山顶的茅草
像乞丐的头发
随意地蓬乱着
皱巴巴的田地里
青青的麦苗低头沉默着
向大地祷告着一场福祉的降临
天空的云朵被西北风搬来又搬去
零星的雪花飘下来
轻盈的姿态亲吻着万物
村庄开始寂静起来
蛙鸣消失多日
阡陌巷道，邻家小院的犬吠也隐匿起来
几只野鸽子飞临屋顶咕咕叫着
喂鸡的麦粒是它们寻觅的猎物
我想起那一年的四叔
十二月的天气里
紧缩着身子在劳务市场上
搜寻着他的猎物
他要用一个人的寒冷
换取年关里一家人的温暖


《火》

老屋子拆下的那些木头
被我一斧子一斧子地劈开
做为柴火
每一斧子下去
都是一个深深地伤痕

挥起斧子的一瞬间
我仿佛看到了那一年的大雪封山
爷爷和父亲在雪地里抬着一根木头
汗水凝固在脸上

火燃的很旺
那一年的大雪早已消融
爷爷去了时光的背面
这寒冷的冬天里
不知他还能不能看见
多年以后
他为儿孙们燃起的火焰


《乞讨者》

他不知道家在什么地方
也不知道下一顿填饱肚子有没有着落
他像一阵风的玩物
一会儿东，一会儿西
在大街上流落

他最爱光顾的地方就是垃圾箱
一双树皮一样的手
翻动着生活抛弃的杂物
他饥饿的肠胃也翻动着沉重的夜色

楼角落里避风的地方就是家
一堆破衣物是取暖的床
没有人知道他来自何方
他的名字已被这个尘世遗忘

也许他曾遭受过巨大的悲伤
也许他曾承受了常人无法预知的痛苦
他是这个城市多余的一份子
冷暖人间
只有一颗带伤的心知道

如果一场风能吹走世上的一切尘埃
就让它来得更猛烈些吧
如果一场雪能掩盖他心中的不快
能埋没人世间的一切痛苦和寂寞
我宁愿在西北风的呼啸里
倔强地做一片云朵


《一只猫陪伴的夜晚》

女人五十出头，头发花白
脸上爬满了皱纹
自从丈夫的骨肉不幸在崖畔上滚落
被一股腾空而起的尘埃淹没
她就养了这只猫
近十年了
猫的脾性很温良
女儿出嫁了
儿子在省外读着大学
女人的心实在有些空旷
白天有干不完的农活
她害怕每一个夜晚的来临
心里发慌总像缺少点什么
这只可亲的猫可以替她暖暖被窝
这些天女人一直摸泪
她的猫出去再也没有回来
是嫌弃她的贫穷还是另觅了新欢
会不会和丈夫一样只会在梦里相见
猫失踪的原因谜一样纠缠着女人
失去这只猫
她的夜晚
寂寞的像失去了魂儿


《村里的大喇叭响了》

村里的大喇叭响了
村书记的大嗓门
让所有的村民都竖起了耳朵
各位村民请注意
现在给大家通知一件事
昨天杨二狗家的牛损毁了赵三家的麦子
在这里提出批评教育
杨二狗和赵三本人速来村委会一趟
杨二狗心里直嘀咕
妈的X柿子尽捏软的
我这是光明正大
赵三偷翻刘寡妇的墙
他这偷偷摸摸伤风败俗
你书记当孙子一个屁都不放
这他妈的啥世道

《两棵槐树》

两棵槐树一南一北
站在村子的中央
它们是一对同胞兄弟
相望了几百年的情义
今天，却要经受这痛苦的分离

老村子破败的土屋
被夷为平地
槐树坚守了多年的阵地
在喧嚣的时光里沦陷

一台大型挖掘机要把它连根拔起
一辆大汽车要把它运出村子
不是进了公园被委屈地截枝
就是做了木雕登堂入室

沐浴着同一片阳光
吮吸着大地一样的乳汁
这对风雨多年的兄弟
今天为什么却有着不同的境遇

一个被短浅的目光穿上外衣
成了好奇者眼里的风景
一个却深深地扎根黄土地
风里雨里
倔强的要守住老祖先最后的一点秘密


《过份的疼爱》

这一束玫瑰花
是我从院子外边请进屋的
蔫巴巴的花蕾
开的实在有些勉强

冬日的阳光裹着寒风
我怕陪伴它的叶子也枯黄
屋子里炉膛火苗正旺
玫瑰花却笑的并不灿烂

是习惯了风霜刀剑的考验
还是原本就不喜欢这安逸的环境
就像鸟儿喜欢在天空飞翔
百兽之王喜欢怒吼在大森林一样

比如一些远大理想的人
他们喜欢奔波在外
他们的足迹总在远方

一些事物
人为地过份疼爱
终究会被爱所伤




《春天也无法催生的花朵》

我把那么多文字一个一个锻造成词句
排成行堆起又点燃
仍然无法感到那些火焰
带来的温暖

那些文字落身纸张
那些纸张又葬身火海
那些灰烬里藏着文字的魂
那些火焰里
有我无法释怀的热情

一行冰冷的文字
有着冬天一般的刻薄
有着爱无法理解的痛苦
仿佛春天也无法崔生的花朵

《这些年……》

这些年
一些事物让人活的越来越恐惧
洪涝，旱灾，海啸，风暴
禽流感，口蹄疫，艾滋病
最近可怕的非洲猪瘟
我是一个幸运者
活的相安无事
这些事物似乎不关我什么事
却和每一个人都有着某种千丝万缕的关系
这些年
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吃
嘴巴说了不算
这些年
什么事能干，什么事不能干
法律也不一定说了算
这些年
投机钻营者活的逍遥
埋头苦干的却不受待见
这些年
一些父母辛劳一生受苦受累
一些儿女花天酒地视而不见
这些年
整个冬天落不下一片雪花
整个春天也见不着一滴雨点
这些年
一些厚道的老人离开我们入土为安
一些要好的朋友钻进利益的牢笼再也找不见
这些年
总被一些莫名的事物困扰着
活的越来越累恐惧不堪

《微诗一组》

1

天空用最坏的心情写满了乌云
写下一片悲伤
破了一个窟窿的云层
一片阳光掉下来
砸在冬日的地面上
就像砸在了一个郁郁不欢的人脸上

2

我把许多日子集攒起来
铺成一条路踩在脚下
便有了年年月月的
风吹雨打

3

尘世的风
飘走了我童年的风筝
浮游了许多年
至今日
我还想念那架风筝
原来
我也是个长不大的老小孩

4

一支笔被我把弄了许多年
究竟写下了多少文字
我心里没有确切的数字
我究竟喝下了多少墨水
一张发愣的白纸和矮下去的笔尖知道

5

几枚茶叶
被反复冲泡
到后来都成了无色无味的白开水
失去了原有的味道

6

从家里出来
又从原路返回
从娘胎里来
又回到大地母亲的怀抱
这个或长或短的过程
都注定是一种煎熬

7

一本书
从前言读到后记
又从白天看到黑夜
一些故事已经忘掉
一些人物
在我的周围就能轻易地找到

8

你说这一生只爱我
而后来你的手却被别人牵着
你说
爱情有时候滑稽的就像传说
而我却说
一个美丽的梦
在未醒时就被另一个人打破

《一头牛活着的悲哀》

再也没有田地可耕了
那反刍的青春
那绿油油的庄稼
那负重前行的蹄痕
那锃亮的犁铧
那一鞭响亮的抽打
那一声声粗犷的吆喝
都站在了时光的深处
化作了一缕云烟

一台台拖拉机驶进了田地
翻新的泥土依旧清香
丰茂的庄稼依旧喜人
耕作了一生的土地
再也亲吻不到老牛一滴浑浊的泪

植被茂盛，山野葱郁
再也不见牧童的身影了
现代化的圈舍
禁锢了一头牛奔赴山坡的梦
冰冷的铁栅栏
阻断了一头牛自由的天性
这是人与牛感情的隔膜
还是一种来自于自然的束缚
这是一头牛活着的悲哀

《北风和寒流相互串供》

大雪至，寒气日盛
万物颓败，田野寂然
光秃秃的枝桠脱去盛装
向大地送走最后一片叶子
以示对冬天的忠诚
消瘦的河水
在冰下呜咽沉吟
归巢的鸟儿
又将家加固了一层
大街上的红裙子早已深藏衣柜
做着来年夏日甜美的梦
一场降雪
将游子的归期一再拉长
思乡的情啊
在冰雪里飞扬
究竟是谁带来了坏消息
北风和寒流相互串供
窗外的雪花仍在飞舞
冰封了一个归乡人的心

《把乡愁揣在怀里》(组诗)

我的肩上

我的肩上
一头挑着父母，一头挑着儿女
一头挑着故乡，一头挑着异乡

我被两头牢牢的系着
努力地挺直脊梁

奔波

千山沉寂，万木萧索
寒风接着秋天的故事
一刀一刀
把冬天的薄凉
向大地戳穿

清瘦的面容，佝偻着腰身
父亲的日月
被黄土一点点淹没
我接过他的衣钵
一年一年
继续在泥土里奔波

旧房子

旧房子拆除了
挖掘机铁质的臂膀
推倒了父亲的半壁江山
毁了他半生用泥土装饰起来的容颜

那些木头
是他从山里扛回的
那些石头
是他从河道里捡来的
那些泥巴
是他用汗水一点一点和下的

房子倒下的一瞬间
父亲的眼里闪着泪花
住着红砖大瓦房
他却舍不下一片破瓦一块泥巴

父亲时常会一个人走回老屋的地方
他要去看一看
试图在寻找从前
他想要把走过的那些路
重新再走一遍

把乡愁揣在怀里

弟弟打来电话
说他把父亲已安全接回家
接电话的时候正吹着北风
我的心还是暖了一下

父亲在医院住了半个月
弟弟请了一个星期假
天天加班的弟弟
时间总和他打着架

父亲的医药费，儿女的生活费
像北风引来的一场寒流
落在他身上
生活愈来愈高的成本
让他消受不起一个闲适的假
他得尽快踏上异乡的路
替一场北风完成夙愿

今夜，星光清寒
他把乡愁揣在怀里
和一场寒流相互搀扶着
挤上通往西安的火车

《一块墓碑矗立的太久》

这块墓碑矗立在坟头
一定有很多年了
周围丰茂的杂草和它等身
墓主人就此隐身
做着长年不醒的梦

一些燃烧过的灰烬
和泥土混为一体
可以想象
那燃烧的头焰
一定温暖了已去天国的老人穷苦的一生

残剩的桔皮蜷起身子
仿佛老人辞世前蜡黄的脸
鸟儿尖利的嘴
掏空了日子的甜味
也顺便叼走了儿孙们的孝心

墓碑上斑驳的字体
依旧清晰可辨
孝男Ⅹ  Ⅹ   X
孝孙Ⅹ   X   X
矗立的太久
以至于忘了写上众多后辈的名字

《黄河》

从高原
从西玛拉雅山奔涌而来
你黄色的皮肤里
流淌着祖先的血脉
你滔滔的咆哮里
吟唱着雪山的澎湃
你宽大的胸怀里
激荡着华夏儿女的豪迈

你是华夏文明的源头
你是千里沃野的亲人
你是神州儿女吮吸的乳汁
你是祖国壮丽山河的一条大动脉
你是远行的母亲源源不断的爱
你是守候在黄土地上的父亲
手中舞动的金丝带

九曲十八弯
滔滔不绝的诉说
滋润万倾良田
换来五谷丰登，果蔬遍野

长久的流淌奔波
这些年疲累的身子一缩再缩
沧桑的黄土地
裂开一道道结痂的血口
我干渴的喉腔
也略带一丝苦涩

我万年不息，日渐枯瘦的黄河
我疲累不堪，步态蹒跚的母亲
带着千年不失的爱呵
日日夜夜
从儿女的心头流过

《一生都尝不到几次甜》

前年种的麦子长势挺旺
收割前一连数天连阴雨
老天突然就转身阴沉着脸
长出了绿芽的麦子就像身上生了蛆
我磨了又磨霍霍锋利的镰
又回归原处落满灰尘
重新又锈迹斑斑
去年又种上麦子
春来四月霜似刀剑
一场寒流让起身的麦苗
蔫头耷脑伏下身子沉思田间
就像寒风抽打后瘦俏的脸
今年继续种麦子
来年还种麦子
余生里
我将年年种麦子，也种悲苦
种日月，种心情
种汗水浸透的情结
种泥水也无法带走的苦寒
尽管一生都尝不到几次甜

《筑堤的石头》

一块无棱无角的石头
无论来自山肩
还是秃兀在河床
一生都保持着足够的沉默
圆滑之身
历经滚落，撞击，磨擦，流浪
在坡根，山脚或河床歇息
命运将它摁在那儿
只能做一块卑微的石头
坚硬的内心从不彷徨
坐拥杂草，身披尘沙
四海为家
如今，辗转腾挪
又来到了筑堤人的手里
才算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以水泥，砂石为血肉粘接
与众多的石头兄弟为伍
连成百里长堤的坚固
承载着洪水猛兽般的拍打冲击
筑堤人的人心有多大
河堤就有多长
石头堆积的肉体就有多坚强

《担心》

从来不用担心
一条欢快的鱼会溺水而亡
一棵掉光叶子的树
以怎样的姿态抱紧风霜
在乡下住了四十多年
从不担心一出门会迷失方向
没必要产生如此多的忧虑呵
天空的云朵一定不会掉下来
背负雨水
它们自有歇脚的地方
一条被雨水阻断的路
还有思念会搭起桥梁
不用担心过去的旧时光
一串深深浅浅的脚印
总有故事留给远方
不用担心
这辽阔的大地
这悲怆的人间
没有一穴之地
将远离亲人的魂灵安放

张维新，陕西省陇县人，农民，耕作之余喜
欢读书思考，素爱以文字记录生活。在《宝
鸡日报》，《陕西农村报》，《大西北诗
人》，《文风》等报刊网络平台发表诗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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