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西，商道通天  (组诗)

姜华

甘州辞

一块曾经被药材、矿产、花儿和牛羊
抬高的土地，弥漫着高原气味  
几千年来默默地承受着
川道的风，河西的雨。一个
响亮名词的表情、和方言
被祁连山口陡峭的风，经年吹拂

这块放在欧亚大陆架上的绿洲
万物灵长，更有一条闪亮的黄河领航  
地上水下，隐藏了多少惊喜
一条丝路行走的脚印，说破天机
走廓里那些经年奔跑的风
把祁连山上花儿，吹黄又吹绿

那些史前存放的彩绘和经卷
泄露了飞天的密秘。一个名讳
早已被历史滤尽了泥沙、风流和功名
载入史册。我看见一块丝绸
绘制的地理修辞，正在从西北升空

一条丝绸正在穿越河西

在河西走廊，我看到一条丝绸
从乌鞘岭出发，穿越八千年古道
和大漠戈壁，在异地把根扎深
走廊里桑叶和蚕丝的清香
把一块地理的名声、和欲望抬高
在河西四郡，一种植物也能把世界看低

当年文成公主的足迹，被风沙吹远
而她随身携带那方丝巾，已在沙漠深处
淌出一条大道。一个东方文明古国
化成了另一种隐喻，在黄河以西
一条丝绸牵动的江山，柔韧、坚硬、辽阔

我还在寻找。一条春蚕行走的秘道
教科书中有什么物质在闪光
那一枚枚被丝绸串起的地名
像蚕茧一样晶莹、园润、光泽照人
东方的种子，正在风雨中萌芽
化蝶，吐出锦绣江山

去凉州

去武威那年，我怀揣着小阴谋
大风揭开古道面纱，玉石与丝绸
一个颜色。回族姑娘的歌声
如天籁，那些漫天飞舞的七彩绸缎
让一块土地改变了口供
河西走廓那些蝴蝶，扑打着翅膀
在中亚，一枚桑籽正在通关

那些桑叶的香气正在引诱 
一位行者的脚步，慢了下来  
他包裹起内心的隐私、期待和欲望
在一片桑林前，谁能说破    
一只春蚕吐出来的天机

在古道千里画卷上行走  
一个诗人的苍茫旅途，突然
被一枚飞翔的蚕茧，击中

车过祁连山

桃花正在赶路。兰新线上  
K169次火车载着我，正在穿越
祁连山内心。仅17分13秒
我已横跨南北地理。河西走廊上
有丝绸气息扑面而来。隧道
目光如电，潮湿的眼里装满了汉唐

这座养育了河西走廊的湿岛
多么辽阔、迷人，它用巨人之躯
承接了南北、风雨，和方言
深入大山内心，身后万里河山
一闪而过。那些动植物组成的方阵
金属一样的合声多么壮观

一座山，隐藏了尘世多少秘密
和证据。现在它让我洞悉了
一座江山的内部多么
隐忍、潮湿和，叙述的难度

古道上

我要赶一匹快马，去祁连山采摘圣火
让河西开花。风吹着哨子正在
指挥草木练习奔跑，和呐喊
牛羊、马匹和骆驼列成的方阵
让整个北方惊叹。一群绵羊
被一阵风吹到了天上

在这个春夜，我打马沿着丝绸古道
勒勒车痕、骆驼的气味、和汉武帝足迹
穿过陇山之北。明月高悬
有马头琴声，从毡房内飘出
一首唐诗窜进篝火，弹出满天繁星
几个背弓挎枪的回族汉子策马
风一样，从我视野里刮过

在这块神话一样的地理上行走
厚重的历史常常使我弯腰，迈不动脚步
这里的一草一木，都生长出
英雄风度。在六盘山下
我突然看见，一只大雕箭一样
飞出，射穿落日

我没有海纳百川的胸怀，可是你有
河西，一块雄踞西北的万里江山
正在把世界的目光抬高
一曲西江月，把一位南方诗人的矜持
轻易地从马背上掀翻，陷入
大漠深处的修辞

三十里铺

我正在穿越一条秘道，进入岷州
寻找一个叫三十里铺的村子
1936年9月18日闪烁的灯光
把一个不眠之夜，写进史书
一群人手拎红色火种，在华夏版图上  
寻找，治疗一个民族创伤的出口

这个村子成立的苏维埃政府
也许是级别最高的一个
3500平方公里土地，恰好
安放三千英魂。洮河是唯一的证人
在这里，我就是一把云游的砂子
暂时停顿在红色箴言里
    
在三十里铺，我有些感慨生不逢时
一块土地上生长的誓言和
信仰，掷地有声
就像村道旁那些挺身的白杨
当我离开，仍有成群结队的脚印
正在把进村的道路压低  

  岷山下

在岷山下，我仿佛听见
82年前激烈的枪炮声，撕杀声
从风雪交加的岷山隘口
远远传来。一道自然天堑
曾让多少热血、生命和信仰
在这里折腰

当年战争的硝烟，已经散去
一页悲壮战史，落满岁月尘埃
今天，我坐在清洌的叠藏河边
轻轻翻动一部军史
那些奔跑的文字，如蚁群涌出
呐喊声惊天动地

还有多少人知道。岷山的雪
一座会议旧址，似一位
高古的智者，至今还在讲述 
唯有那流动的叠藏河水
仍在日夜高喊，北上、北上

格桑花开

我曾经发现，不论多么贫脊的土地
都能养育顽強的信仰、和生命
那些叫不出名字的野花
竟然使一块不毛之地灿烂
把生命的精彩高举
顽强、内敛、还有些悲壮

在甘南，在远离雨水和阳光的地方
干渴的土地大雁也不愿收拢翅膀
一块曾经苦难的地理版图
仍然有歌声在那里世代歌唱
比自然还顽强的是生灵
比万物还缄黙的是土地

来自民间的合声，如天籁之音
把我们的欲望、欢乐和忧伤
一层层履盖，又暂次打开

雪落的声音

秋风过来的时候，我听到
风雪细密的声音传过来
或高昂、或低沉、或忧伤
撞击我的耳膜，我惊讶这些
近似宗教，白色的方言，和哑语
多少次，我试图接近它们
却往往被世俗冻伤

多少年来，失语的我，只活在
一种声音里。抱紧一个细节
不停地敲打那些瓷器，直到发出
光芒。有爱陪伴，还有我
苦难的诗歌，这就够了。回首中年
卑微，左边是白，右边还是白

现在， 我的天空经常布满乌云  
泪水和苍茫，初春的阳光照过来  
还有什么能够让我放弃

在白龙江畔狩猎场

这是块考量人类智慧的去处
有多少疯长的欲望在追逐、奔跑
在白龙江畔狩猎场，一群隐身生活的人
把世俗压进枪膛，也押上人性的
张狂、贪婪和潦草。一声枪响
人生在一次意外中走火

这块世外草原，遍地生金
还有多少目标在排队、守望，等待
命名。季风改变了方向，一些
射出的子弹经常脱靶。有致命利器  
从暗处出手  穿越前世宿命
又有谁，能躲过天敌的追杀

视野里，那些受惊的动物、植物
渐行渐远，遗下一地狼烟

一路向西

在甘南以南，辽阔的草原上  
沿着雪豹、羚羊、梅花鹿的智慧  
图腾、叫声和气味，一个叫
迭部的名字，现身出来。在这个
高原骚动的季节，一条丝绸
导航，引我走进藏区

这是块陌生的土地，故乡和方言
正在远去。眼前的风景
不仅仅是壮观。这里的一山一水
都在追逐我的生命极限
过去我曾经自豪是西部人
可是今天，在迭部逼人的气息里
我的自信荡然无存

从陕南出发，我仍然在寻找  
向西、向西，一直向西
直到自己变西部的一片云，一棵草
一朵雪花，然后溶化，或凝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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