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题目是套用施施然的诗集的名字《唯有黑暗使灵魂溢出》,她在写诗的同时也在画画,不知道是她的画作补充了诗歌,还是诗歌扩延了她的美术作品,总之,能在两条艺术道路上都有所成就,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到的!曾有人评价大作家雨果的画,说他假如画画而不是写作,会让同时代的画家黯然失色。泰戈尔和纪伯伦也都画画,尤其是泰戈尔是凭直觉画画。他们一定是找到了某种艺术规律,找到了语言与绘画共同的属性,从而在两个领域里自由穿行。不说文学和绘画背后的哲学、美学、灵魂和性情,单就各自领域里的技巧来说,没有多年的精心的打磨是不被人认可的,也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成就。归结起来,那就是,无论施施然作画还是写诗,她都是创造了自己。
我说诗歌的境界是写给自己看的,其实绘画同时也是在画自己。如果读者看施施然的照片,从中也能发现她自己和她所创作的人物有彼此相像的内容。施施然的《手捧百合的女子》《鱼玄机》《菊花夫人》《幻化》《听弦》《月光下》以及《江南三月》“戏曲人物”等她的民国系列女子是不是都有这样的共性——主体是女人、古典型,大都穿旗袍或者那个时代的衣着;她们的环境或者是背景都有花朵;她们的眼神忧郁,动作安静,仿佛心事重重。这也许是施施然想要的生活和场景,所以她内心想着:“就像插上了时间的翅膀,我常常就这样,走在民国的街道上,步履轻盈而优雅。”一个画家找到一个主题是多么不容易,她对自己同一女性身份的过往“女人”的热爱,试图从中发现自己的影子。那一个个女人的形象,她也一个个地寻找。她曾说“青衣,女人中的女人”。小时候跟随妈妈去看戏,竟然陪妈妈看了很多戏曲。她说在她八九岁的内心经历了从混沌到豁然开朗的过程。戏里人生、戏外大千世界以及对艺术的感受,启蒙从戏曲开始。她画的第一幅工笔画儿,便是根据脑海里七仙女的造型所画的。可以说那些古典女性的形象,给了她最初的启蒙,这为她未来的画作,提供了准确的造型基础。这也许是她最初的写生课。她说,青衣扮相沉静端丽、玉润珠圆,犹如春风拂柳、婆娑生姿;感情深遂、细腻熨贴;性格沉稳、柔韧刚毅。青衣的唱,念,作,极为端庄,严肃,正派,却是极具幽婉哀怨的韵味与女性气质。因此有人说,青衣,是女人中的女人。生活中,一个女人若举手投足,韵味天成似青衣一般,那一定是女人中的极致。从小,她就找到了女人的“她的千种风情,万般情愫的极致”。施施然找到了她的诗歌和绘画的一致性,也找到了她内心的向往和表达展示的一致性。在施施然的众多女性绘画内容中,我也看到过女诗人海男、娜仁琪琪格的形象,只不过是与以往不同是她们都带着时代的色彩,满目诗情。
我喜欢能给观者留下故事的画家,他们或她们画出了一个时代的侧影。施施然的作品《把我嵌进你的诗行里吧》《四月天最后的花香》《北方旧事》《向晚》《母亲的首饰匣》《我们在古书里私定了终身》《预谋一场两千年后的私奔》《在苏格蓝酒廊》等,单就名字来看,就是有故事的。就像我们从几根竹子上,发现了郑板桥的性格和住处。施施然的旧式家具、扇子、琵琶、旗袍、青瓷等构成红尘阡陌,聚散依依。这是她特意安排的符号,这也是命运的符号。在她的作品中,没有过多解释的成分,她们有点像电影或纪录片的镜头,但有许多隐喻的意味。她们更像是拉开了历史帷幕以后,就此成为一个起点,仿佛已经把握了自己的前世今生。她们自己的态度成了自己的精神庇护所,她们一起消磨了、辽阔地悠闲的时光,同时她们见证了自己的预言,或者等待着奇迹发生。她们是多么华丽,她们都生活在往事之中,她们都有某种仪式感。画面的人物大致和作者一个年龄时间段,作为艺术家,施施然诗歌与美术跨界,并能量充沛地尽情抒发。有时候这些画中人走了出来,她们写诗,几乎在同时,她从诗歌中叙述又返回到画里。施施然曾写过一篇回忆母亲的文章,从里面的内容我们能发现她创作的心绪:睁开眼,老式家具不见了,母亲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强烈的晨光照进现实中的一切,而我还在无声地抽噎。我努力把神魂从梦中拉回来,当逐渐认清了眼前今夕何夕,更要努力抑制住的是刚才还在梦中栩栩如故的母亲,睁开眼已是离世十年的悲恸。而那些在梦中熟悉的老式家具,即使在我小时候的家里,也并未出现过。施施然延展了自己的艺术空间,并使自己的空间不再有限。她为“她们”或者“我”安放属于各自时代的故事,而把自己隐藏在“她们”的身后,隐藏在作品里。一个诗人、艺术家是要把自己放到永远看得见的地方,其无穷的故事也会继续下去。
曾经学过美术的施施然有着很好的艺术功底,这比那些半路出家学画的人有着天然的优势。她的画造型准确,在内容上她汲取了自己文学内涵,她的线条、晕染以及装饰性上,有一定的油画效果,因此具备了一种现代感。总体讲她的画属于工笔画范畴,但她的工笔不拘泥传统,具有现代风貌。大写意或者小写意需要年头来熬,需要功底,而工笔画,现代工笔画就要强调内容的指向性。《鱼玄机》在画面处理上就十分大胆,淡色调的裙子几乎占了画面的一半,顺滑与柔软。在人物背后,梅花的枝干,写意皴擦得古旧扑拙,与其人物线条有着明显的反差和对比。《菊花夫人》有着连工带写的成分。人物面部极为细致,其裙子和裙子上的画以及身后的花瓶晕染得十分合理,形成了写意成分的统一性,达到水墨和工笔十分谐和,更加烘托人物表情的细腻与精美。这表明,她的绘画技巧不是单一的,而有着繁复性和缜密性。在《幻化》这幅作品中,她画出了人物的力量感,但不失柔美。在衣着的处理上,十分机巧,所晕染形成的动势体现出人物的韵律感。同时其背景处理成西方水彩画的效果,因为“幻化”,就不能把背景安排成实景,而裙子的颜色又是对背景的延伸。其人物从裙子里露出的腿部,她直接处理成水墨效果,简直是神来之笔。施施然虽然主题都是人物,但为了避免画面的重复性,在《听弦》处理上就很用心。其人物背景只有底色,很像照相馆照片的背景。人物弹琴又是坐姿,但是没有椅子或凳子。从某种意义上,更加凸显了人物内容和人物主题。人物及器具和服装、鞋子的处理上,一工到底,画面干净、人物静美。工笔画家更应该善于用墨,施施然做到了。在《月光下》这件作品中,人物的背景是一幅大写意墨色,似乎还能显出纹理和肌理效果。这个时候人物的衣服是“粗麻”质地,又与背景构成了呼应关系。因为叫“月光下”人物的面部没有着太重的颜色,从而“反映”着白色的月光。《手捧百合的女子》我认为是她的自画像吧,而这幅作品,也是她所有作品里的精品。如果我没看错的话,应该是她近一时期的作品,无论是从透视关系上,还是墨色对比上,都是上乘之作。
艺术创作永远是在路上,我所看重的是一个艺术家未知的空间,在这一点上,施施然还有很多路要走。在这里我想提醒她的是在细节的处理上,比如《幻化》上的人物左手小拇指折弯处的角度问题等,今后还需要继续锤炼。在她早期作品还存在着有的颜色稍微浓重等。毕竟是工笔画使用“尽其精微”的手段,通过“取神得形,以线立形,以形达意”获取神态与形体的完美统一。总体来说,施施然的作品形象达意,笔墨雅秀,色彩鲜丽,含蓄蕴藉,令人过目难忘。
那些罩着旗袍的女人能给作者和读者无尽的联想,施施然给她们设定了一个距离,或近或远。她已经迈进了神圣的艺术殿堂,未来的创作更加值得期待,我祝福她!
陈德胜:诗人、艺评人、电视片编导,现居石家庄。
施施然,本名袁诗萍,诗人,画家,中国作协会员,河北文学院签约作家,曾获河北省政府文艺振兴奖、中国作协重点作品扶持、三月三诗会奖等,部分诗作被译为英语、韩语、瑞典语、罗马尼亚等语言传播,著有诗画集《走在民国的街道上》、诗集《唯有黑暗使灵魂溢出》、《青衣记》等4部,国画作品多次入选国际国内画展并被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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