墁坪笔记(组诗)

作者: 2018年08月15日09:15 浏览:239 收藏 觉得不错,我要 赞赏

打磨的光


在墁坪,太阳的光显得浮躁
月亮的光过于游移
只有镰刀和斧子的光
更深入内心,澄明如水
当一棵树倒下
千万棵树倒下
墁坪处子般的呻吟
响彻在时光的底处

这些打磨出的光
掺和着浓浓的旱烟味
弥散着麦子成熟时的氛围
还在梦里,流淌着婆娘的眼泪
就像一簇野花里蹿出的蛇
和一些隐匿的虫子有关
就像我们伸出宽大的手掌
让时光指纹般精致,缓慢


再见,墁坪的林子


斧头滑落的地方
那年的一道寒光已融入流水
幼稚的年岁也掩埋在萋萋的荒草里
千言万语,不能解答一枚叶子的疑团
我已非我
脱胎换骨也是一句微妙的托词
这个世界,相识了有缘
不相识的,只在一个人的幻想里
那么我是个幸福的人
路过之处,无论哪一条枝桠
都可以刻上醒目的标识
谁也抗拒不了命运的选择
来到墁坪,我是一缕星光圆成满月
再来墁坪,我如一枚松塔低空悬垂
林子很大,不在乎鸟有多少
林子很密,也不在乎一场风的威力
但于我,你只能是墁坪的林子
心底,只坚守住你的一份秘密




心底里的墁坪


从一棵树的方向
表达温饱,或者爱情
白桦的白,比一张白纸上的语言
尤为生动,内涵丰富
一把斧头的光泽,穿过锄头的季节
穿过黎明,修饰泥土
或者经年的忧伤
山路崎岖,歌声比梦遥远


从一条流水的方向
守望村庄的距离,延续
民谣里旺盛的香火
打磨锯子,绑好裹腿,燃起炭火
一只鸟儿驮起的天空
月亮比孤独更为残缺
一片林子和一座山峰的感念
比我想象的一个人,还要模糊



墁坪的月光



一缕月光,藏在树叶里
偷窥我们裸露的胸膛
它不想下来
它怕我们亮闪闪的斧子
划破那雪亮的皮肤

夜风很大,它躲躲闪闪
其实我们早已入睡
梦里,故乡的月光
正在哄劝着场院里的孩子
夜猫子就藏在屋檐下

墁坪是我们伐木的地方
我们不喜欢树上的月亮
一条沟一条沟的树
都被我们砍倒了
那缕月光,就染白了我们的头发



墁坪的桦树

在原始,幽深,寂寞的墁坪森林里
我每天要遇到一些桦树

高兴的时候,我遇到了一棵红桦
忧伤的时候,我又遇到了一棵白桦

白天的时候,我看见桦树的根扎在云朵上
夜晚的时候,我听见桦树的叶子细说着一种秘密

风吹桦林的时候,我扛着斧头翻过最高的一座山梁
雪落桦林的时候,我向着遥远的故乡喊几句山歌

那一年,我还遇到一个牧牛的女孩
桦树底下,她亮亮的发梢别着一朵美丽的晚霞




时光慢下来


这是早晨,感觉时光慢下来
太阳像一枚钉子,嵌入蔚蓝的天空
我仰望的山脉,像一页透明的纸
罩在我的面门上,那些绿色的庄稼
清澈的河流,一同映入眼帘
我和世间的人,与鸟声停留在同一片树叶上

时间多么充裕,像河岸上的花草起伏
无论我转向哪一个方向
秋风不停地吹,我诗歌的意象年轻而丰盈
今生和前世,都是太阳下最亮的一颗露滴
只能感恩,或者想起离世的父亲和母亲
泥土苏醒,世界只是一个小小的乳名



记住一段流水

几间工棚,一段流水
六孔笛音里的月色
成为一个季节的安详
一把斧子的明光
丈量着一棵树与一棵树的距离

阳光很遥远
星月也在当年
只记住一段流水
与草木纠结,与石头争位
与鸟声缠绵

山和林是我神秘的故人
它们昼夜握紧我的两只手
让十指划开水面
让时光,从我的体内
游成一尾干瘪的鱼




落叶


如果不是风
这些叶子一定会悬在明天的枝头
染一片霜色
就像我中年之后的一团心事
风一刮再刮
越过行人的肩头
庞大的建筑物也深受其害
色调一天天变暗
和落叶的表情达成一致
这个时辰我正好路过一棵树
就像一个熟悉的人与我相遇
且无话可说
过去的故事都在风中逃离
我忽然想起自己也是一片叶子了
许多个春天都给花朵让路
至于风,陶醉在远天远地的旷野
无关我的事,也无关鸟的事
这个世界,还有更多重要的事
可是现在,一个初冬的早晨
我遇见了风,风一本正经的表情
让我在拥挤的人群里
手足无措,哑口无言



另一种意境里的安详

有时,我会在斧子的声音里
坐成峡谷里的一棵树
我希望那声音是从我的体内发出的
它可以代替那些叽叽喳喳的鸟声
也可以代替那股潺潺流淌的水声

有时,我把那轮完整的月亮
撕成遍野的碎片片
我相信自己就是一朵秋菊了
疲倦的时候,依偎在一块石头上
风不停地吹,和时光一起慢慢褪色

有时,我揪住一把乱草
就像揪住自己的头发
我把自己高高悬起来
或者是一片树叶,或者是一只栖息的鸟
无人经过的时候,林子异常的安静


做为一朵雪花是痛苦的

三九严寒,一朵雪花离开温暖的云层
它喜爱的土地,此刻板着一副冰冷的面孔
它想寻找一个安宁的窝
或者,与树木花草举行一场朴素的婚礼
风是它忠实的伴娘
大地一夜之间就白了头
太阳粗粝的大手拍过来
它东躲西藏
最后在一面倾斜的山坡上
与一棵枯黄的草相依
一只时光的鸟飞来
驮着春天到来的消息
来不及一个人分享
泥土里就窜出许多的花来
风,早已挂在树的枝头
唱响着这个季节的另一首歌
飘过山巅的云
带着更多的雨水
为它举行一场隆重的葬礼


这个时辰我显得迷惘


不是因为天色不好
太阳在云朵上闪着亮光
不是因为时光太慢
刚倒入杯中的热水已显得冰凉
也不是一群人乱哄哄的语言
搅乱了我投入的意念

好像做了一件马虎的事情
好像不能适应一场突然刮起的大风
这个时辰我显得迷惘
我推开窗户看远方
楼群遮住了山的一部分
那些曾经翠绿的树
那些飞起又落下的野雀
此刻与我的距离
显得多么遥远







为一树花争论一个名字


它先于我们的到来而开了
粉嘟嘟,金灿灿,满地溢香
一个人说是迎春
一个人叫连翘

我环视四周
院子里高高的玉兰花开了
阳台上的栀子花开了
楼道里的一枝腊梅
从腊月开始,还在开着

现在三月了,它们竞相开放
不因为我们的迟迟到来
而隐藏起各自的位置
和不同的色彩
也不因为一个随意可以叫出的名字
喋喋不休地争执






这么多的雨
一个夏天就够了
遍野的绿色
山的背,弯了下来

这么多的雨
用目光是舀不完的
用耳朵是盛不完的
只能用芭蕉的叶子
慢慢拍打

夏天,才会像熟睡的婴儿一样
摇篮,云一样挂在天空
这么多的雨
给我一滴就够了





清晨,我想的最多的是乡下的露水


一夜的梦,我被干渴吵醒了
刚一睁眼,就想起了乡下的露水

我想起了草叶上的露水
想起了锄头把上的露水
想起了父亲草帽上的露水
想起了母亲头巾上的露水
想起了邻居小妹眼睫毛上的露水
也想起了麻雀翅膀上的露水

露水们占据了我乡间的四野
他们就像一大群泥土的孩子
闪着亮亮的眼神,在我路过的时候
顽皮地捉起了迷藏
有的遁入河水里去了
有的躲进包谷的樱子里去了
有的攀在我的裤管上
当我大声吆喝的时候
太阳就出来追赶他们了

他们在湿漉漉的田野上开始了
一场马拉松式的比赛
等我忙完一天的活儿
他们有的就会变为熟透的葡萄
有的长成了壮硕的包谷棒子
有的聚成了山间的小溪
有的像两个人的俏皮话
整个村庄都吵吵闹闹的

现在,我在城里的被窝里似醒非醒时
一颗乡下的露水,不知什么时候
悄悄地挂在了我的眼帘上

伤口


我深陷于伤口
成为一粒疼痛的种子
愈合,只是肉身的一次救赎
时间证明,我将生根,发芽
长成一棵回忆之树

遭遇春天,就先开花
招蜂引蝶,风吹流水
青草包围,鸟声覆盖
直至森林遍野,野兽出没

现在,我蹲伏在伤口边上
等待一次更强烈的踏陷
刀锋犀利
像太阳刺穿天空
溅起大朵的浮云


草地


我们赶了那么远的路
就为了看那一片草地吗
云赶了那么远的路
就为了翻过那座山巅吗
那些牵着骡子奔跑的人
总是抖不起马的风度
那些低矮的灌木丛
总会让人想起荒凉的时光
季节也在这里慢吞吞地
像那块石头,总是抱不起一朵无名的野花
我们在草地上转了一圈
天空的脸色也由明渐渐转暗了

数树叶

在林场的那年
我每一天,都要数一些树叶
尽管数不清
但能分辨出,哪些叶子是绿色的
哪些叶子是黄色的
哪些叶子是红色的
这些不同的树叶
就像我们无止境的生活
栽树,割草,伐木,砍竹
喊几声山歌,砸几条鱼
我高兴的时候数
树叶们在枝头鼓掌
我忧伤的时候数
树叶们纷纷坠地
有时候,我把自己也想象成一片树叶
让风来数,让雨来数
让一场冬雪来数
让伐木人的斧头来数
整座森林,就剩下我这样的一片叶子


山 菊



那年那月,一个唱革命样板戏《红灯记》的山菊
一个扮演李鉄梅声音脆亮的山菊
是开在故乡山坡上最鲜艳的一朵花
她把满山满洼的野草莓
唱成了一盏盏红红的灯笼
她把山脚下的那口深井
唱成了一份装满敌情的密电码
夜晚唱的时候,村口的那轮月亮又圆又大
白天唱的时候,干旱的河床里翻起了浪花
山菊下地干活的时候,我还那么小
可我能嗅出她袖筒里蓄满的香气
她红红的脸蛋,就像果园里又甜又大的苹果
那一年,山菊因为爹妈的逼婚
她去那口深深的井底里找寻破译的密码
我再见到山菊的时候
天黑了下来,红灯记里的灯笼照亮了枯萎的容颜
从此以后,我再也没见过故乡的土地上开过山菊
那个挂在半山腰的村庄
就像一盏摇摇晃晃的灯笼
一直在我的梦境里闪着微弱的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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