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为展示更多优秀诗人的优秀作品，增强各大诗刊在网络上的影响力，中国诗歌网与《诗刊》、《星星》诗刊、《诗歌月刊》、《诗选刊》、《扬子江》诗刊、《诗潮》、《诗林》、《绿风》、《草堂》等主要诗歌刊物合作，共同推出“头条诗人”栏目，每月分别推荐一位“头条诗人”，以飨读者。

本期推出《草堂》诗刊2018年8月头条诗人——林莽。

七月头条诗人

林莽，生于1949年11月。1969年到河北白洋淀插队，开始诗歌写作。白洋淀诗歌群落和朦胧诗的主要成员。中国作协诗歌委员会委员，北京大学新诗研究院特约研究员，北京作协理事，《诗探索·作品卷》主编。著有《我流过这片土地》《永恒的瞬间》《林莽诗选》《秋菊的灯盏》《记忆》等诗集多部。诗文集《时光瞬间成为以往》《穿透岁月的光芒》《林莽诗画集》等。

事出有因（组诗）

林莽

 清晨的鸟鸣 

战斧导弹在该到达的位置炸开

一团团浓烟升起来

大马士革的街头车流依旧

咖啡厅里一些人照常坐在每天早餐的位置

战争已经完全改变了以往的形态

但人类的痼疾并没有因为人们多年的愿望而消失

因此  我时常有一种无法释怀的疑虑

看似安宁生活的背后到底隐藏着多少危机

明天  明天的明天

到底有什么在等待着我们有限的承受力

清晨  电视新闻里播放着叙利亚的空袭

也许因为内心深处那种无法释怀的疑虑

我真的非常珍惜这个新来的明净的春季

清晨  窗外的鸟鸣叫得那么真切

虽然我老之将至  但这世界  生活依然在继续

 没有人是一座孤岛 

这世界上沒有谁是一座孤岛

约翰  多恩不是  艾略特不是

夸西莫多也不是

虽然理智让我如此言说

但那个在大雪中卖火柴的小女孩

依旧令我心灵空落  爱莫能助

1666年9月伦敦那场大火

烧毁了圣保罗大教堂里所有的一切

一诗人的雕像却保留了下

他曾在一首诗中问这个世界

“丧钟为谁而鸣”

一个小说家以此为题写下了他的名著

大海的波涛永不停息地涌动

它维系着我们内心的波澜

是的  我们生命中那无限的煎熬

正与另一个时空的量子相互纠缠

注：约翰·多恩16世纪英国玄学派诗人，诗人艾略特深受

他的影响，海明威写下了《丧钟为谁而鸣》。

 无 题 

那一刻我心中不是没有微澜

时光让一些美好的幻境渐渐变暗

直至消失在一片毛玻璃的后面

那些温暖还没有散尽

那些林荫道两边的树木

这些年依旧在黄昏的微风里相互摇曳

那个灯火阑珊的雨夜  

那首永远在升高的卡农曲

至今还在我心中回旋

它随着你的笑容闪动

你的绸衫飘起遮住了我的脸

一阵飓风  瞬间竟吹过了三十年

那些在抽屉里存放着的信

已经化为了墨色的蝶翅

那些不断追问的语句已永存于心间

突然  一个不祥的字

从一个熟人的嘴里说了出来

我不相信那会是真的

那一刻我心中不是没有微澜

那些不会消失的记忆

已化为了我心中永恒的驿站

 事出有因 

她寄我明前龙井

电话里问有没有收到

还说到那天的酒是你非让我喝的

言外之意  不言自明

其实  我们应该知道

这世间的事都是事出有因

在手机新闻中看到

卡扎菲的儿子被释放了

这位被推翻的前政权的继承人

曾是一位英国留学的经济学博士

曾经有过许多有身份有地位的友人

但多年中只有一位名模女友

为他的自由四处奔走

英国首相的拒绝也没有让她放弃营救

曾经的朋友们都远离了国际是非

但绝不仅仅只是为了明哲保身

世事繁杂  武断和简单

属于儿童和缺少智慧的人

一个事物发展到今天

即使不可收拾

也一定是事出有因

玻璃茶杯里的嫩芽静静地竖立

懂茶人一定闻到了它袅袅的余韵

 月光下的记忆 

在这水乡的夜晚 

泪水是什么时候淌出的

月亮升起来

逝去的青春再次看见了

月光下动荡的水面

掠过大淀的风吹过来

那些哀伤的歌声再一次响起  伴着

几只停泊在岸边的相互磕碰的船

记忆的忧伤和曾经的少年空落的情怀

月亮升起来  在水草丛生的荒淀上  

多么沉静  今晚  在月光下

是什么让我又记起了

那些荒蛮岁月里心愿未泯的惆怅

月亮升起来

把那么多的影子投在寂静的大地上

 心中有一首发不出声音的歌 

那些年的我们

生活：简单  粗鄙  无所顾忌

衣服随意地穿在身上

皱褶不用熨平  从来不修边幅

无拘无束

一切都是潦草的

但深藏于心中的真情有时也会不断地涌动

有如一首总也发不出声音的歌

我向你诉说心中的渴望

在那个没有多少希望的年代

你认真地倾听

在我最初的诗行上划上铅笔的曲线

是喜欢  也是警告式的提醒

而后  到底为了什么

我们彼此隐形

消失在那些充满了疑虑的时光中

在我粗陋而简单的青春里

心中有一首从没有发不出过声音的歌

它贮藏于我心灵的深处

在图宾根想起一位诗人 

内卡河缓缓地流

夏日的图宾根阳光下有阵雨降临

我们在岸边酒吧喝小麦啤酒

看用竹篙行驶的木筏和悠闲的人们

我们谈到那些年

谈到诗歌  黑塞及荷尔德林

在我心中  这座与诗歌相连的小城

没有 “梅花便落满了南山”

我却相信会有 “幸福的群神踏着

柔软的云层在太空的光芒里遨游”

你看那些飘过教堂顶部的白云多么舒展

河心岛上两排遮天避日的巨大的悬铃木下

一定有过诗人们独自漫步的时辰

英年早逝的诗人张枣

让我记住了这座小城

内卡河边那座有圆形房间的橘黄色小楼

居住过在此辞世的荷尔德林

一所建于十五世纪的大学

一座古色古香  山水相依的小城

在遥远的异国他乡  在图宾根

我想起了一位英年早逝的诗人

注：引文为诗人张枣和荷尔德林的诗句。诗人黑塞也曾在此生活过。

我以为阅读和评价林莽先生的诗歌，应该把握这样几个关键词：见证、秋天、雾、忧伤、寂静、火焰。这几个关键词，基本勾勒了他诗歌创作的大致线索，基本表现了他的诗歌艺术价值，基本呈现了他诗歌的文学意义和社会意义，由此，也构建了他独特的诗歌文本。

一个时代的诗歌见证

林莽先生的诗歌贯穿了从白洋淀诗歌群落到当下诗歌创作实践的全过程，正像他的一本诗集的书名《我流过这片土地》，像一条诗歌的河流，见证了他流过的这片土地上的所有。是他见证了这一过程的诗歌，诗歌也见证了他的心路历程，和他所处的时代。作为一个诗人，看上去是他在写诗歌，但实际上是诗歌在写他，在写他们，也在写我们。

波兰诗人切斯瓦夫·米沃什《诗的见证》一书中说：“在我们的时代，我们老是听人说，诗歌是一份擦去原文后重写的羊皮纸文献，如果适当破译，将提供有关其时代的证词”。林莽先生的诗歌就是一份这样的“羊皮纸文献”。尤其是他的早期作品，充满了对祖国的忧思、对现实的忧愤、对青春的忧伤。因为他意识到了“危险在威胁我们所爱的事物”，从而感到了“时间的向度”，在他“所看见和碰触的一切事物中”感到了那个时代的存在，我们通过他的诗歌感到了那个并不遥远的时代的存在。

在谈到为什么写作时，林莽先生说：“我们这一代诗人，在青年时期经历了一次次的精神的幻灭，是诗歌给了我某种救赎，是诗歌让我内心的爱有了方向。”“也许，只有艺术是永恒的，它用我们情感的符号记住以往，它把每个时代的人们嵌入历史。我相信，我们那个时代的诗人们所留下的作品也将会这样。”现在，我们可以肯定地说，已经这样了。

如果说到见证，我们还必须要说到，从白洋淀以来，他始终是一位现代诗歌写作的研究者，也是卓有贡献的诗歌活动的优秀组织者，同时也是一位具有现代意识和中国传统风格的优秀诗人，从这个意义上讲，林莽先生是当代中国诗歌的一根链条，他把自白洋淀以来的中国诗歌连接在了一起。依我看，中国的百年新诗有四个“波峰”，我没有说是山峰，而是说波峰，一是“五四”新文化运动中中国新诗的初创期，二是朦胧诗对中国新诗创作的推动，三是上世纪80年代新诗的大规模尝试，四是新世纪以来诗歌的基本成熟。林莽先生是从朦胧诗以来中国诗歌的在场者、见证者、研究者、参与者。可以毫不夸张地说，他是我们这个时代的一颗诗歌良心。

今天，我们讨论林莽先生的诗歌，在向他致敬的同时，我觉得我们必须要向白洋淀这片北方的水域深情地致敬，感谢白洋淀，是这片水域给了林莽先生和他的诗歌以立足之地，那里起伏的芦苇、水面的波纹、划过天空的小鸟都触动过诗人敏感的神经，白洋淀是中国当代诗歌的一个摇篮，是一个诗歌群落的保姆，如果没有这片水域，就没有林莽先生和他的同伴们落脚的地方，就没有白洋淀诗歌群落，中国诗歌史就会少了令人沉思的一页。林莽先生在一篇文章中说：“然而我们依旧是‘幸运’的，因为‘我不相信’，我们选择了白洋淀这个距北京仅仅一百多公里的华北水乡，……相对自由的空间与处境相似的一伙人的相互撞击和启发，形成了白洋淀知青的一种独特的文化氛围。”因此，我们可以这样说，白洋淀是林莽他们的幸运，也是中国诗歌的幸运。

……

[阅读全文]

你到底想对世界说出什么

林  莽

一

你到底想对世界说出什么？

生命曾是一条年轻而欢愉的山溪，以无法抑制的激情流淌着，歌唱着，告别了群山和平原，当它面临大海，一定是舒缓而明净的。

内心的至高境界，生命的朗月清风，它的确在我们的心中，我们的生命中都有一片小小的净土，不是理性，不是知识，不是宗教，是生命之火的源头，它总在纯净地闪烁。

艺术来自内心的幽鸣，在生命深处真实地存在着，但又仿佛是记忆中无以诉说的风。时光荏苒，岁月更替，越过青铜锈蚀的岁月，你可曾听到过灵魂中隐秘的钟声。

面对这个庞杂的世界，面对许许多多因欲望而变得面目全非的事物，艺术总想拂去那些伤痕，让美好的事物更加纯粹。

面对这个世界，我们到底能说出什么。

也许我们最终是平凡的。但我们要虔诚地表达自己。

二

那些小小的山岗，那些树丛，那些秧田，那曾经光着脚板走过的土地，它们是那样熟悉、亲切，近在咫尺。而有时，它们又是神圣的。它们让我想到了石涛的山水小品，那种田园生活中的冥思和期盼。我想，诗人的生命中一定积累了祖先和故土的情感与灵性，因而他的认知与表达才是那样的意蕴深远，浑然而质朴。对生我养我的那片土地，对父兄，对祖先的敬重与虔诚的爱，让一个人，有了情感的根。就是这些融入生命与血液的真情，成就了我们的诗人。

每一个诗人同其他的艺术家都是一样的，都在用他的艺术方式创造属于自己的另一个世界。我们看到了马尔克斯那片南美奇幻的土地，画家达里满含宗教意念的超现实主义情怀，诗人弗罗斯特对田园生活的冥想，作曲家肖斯塔科维奇源于内心的幽鸣与畅想、、、、、、他们的艺术世界，即是精神的，也是物质的。他们创造的艺术世界与我们的心灵是相通的，我们在他们创造的“世界”里获得现实所不能给与的精神与力量。

三

我不想把诗仅仅归入语言文学的范畴，也不想说它是文学皇冠上的明珠。我觉得它应归入更宽泛的艺术的范围。

它和音乐、绘画、舞蹈、建筑等等更为接近。诗歌的声音、形式、时空的流动、飘逸、神秘以及它们所含概的宽广的岁月，使它一开始就成为了人类精神史上不可替代的艺术方式。

什么是人们心灵最为动情的和无法舍弃的，那它将被言说为最富有诗意的。是诗意的言说沟通了人类精神的古往今来。

生存本能与文化本能使人具有了在这个星球上生存的两个支点。

艺术是人之为人的文化与精神的重要组成部分。

在我们灵魂的深处，那些诗意的储藏在不停地燃烧，当我们拂去了世俗的积垢，生命就会放出光来。那些优秀的诗人与优秀的诗作也仿佛是不熄的火种，它把我们导向光明。那些在诗歌道路上的不倦追求者，绝不仅仅是趋向光明，那是生命的需求，诗人是用生命书写的人。

诗是萦绕在我们情感中的风。它让树木摇曳，灵魂漫舞，自然也随之歌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