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和女人，将一条脏床单
丢进噪音隆隆的洗衣机
那曾经戳过男人的食指，现在
正压在开关键上，用力钦了几次
和男人频频按动门铃的手势一样

冷水，从阻塞的出水口里哽咽着涌出
脏床单，无可奈何矮下去了
渐渐被冷水淹没
男人，无可奈何地矮下去了
缩在沙发角落

脏床单，在冷水中激动地滚翻
灰色的泡沫
随着污水，冲口而出
愤怒地，流淌在碎裂的瓷砖上
织物的缠绵，只存在于既定程序的开端
直到离心力，把每一滴爱意甩干

男人和女人，一言不发地坐着
朝着不同的方向坐着
洗衣机反复发出异常的啸叫
他们木然坐着

滴滴滴——
蜂鸣声，如同法官的锤音响起
男人和女人，并无对视，兀自起立
女人缓缓掀开机盖，像打开判决书
男人捧着皱巴巴的床单，对着空气
“哎”了一声
女人的眼帘依旧垂着，手
却静静地抬起

他们远远地分立
在床单两端
两手各执一角
手臂，习惯性地张开
以同样的节奏舒展
一次，
以同样的节奏舒展
两次，
以同样的节奏舒展
三次

在默默角力中，床单发出
砰砰的声响
褶皱在力与力的牵拉中，渐渐地
恢复了平整

他们一言不发地走向彼此
床单的四角两两交叠
男人和女人的手
两两交叠

嘭嘭啪啪
是女人用力拍打床单的声音
男人一动不动地，抱着床单
嘭嘭啪啪
是男人被女人用力拍打的声音

还有些难以抚平的
遗恨，再过一会儿
就会被压在沉重而灼热的铁器之下
熨平

他们将
床单重新挂起在晾衣绳上
连同那些无法洗去的污渍
他们将
新的一天重新挂起在晾衣绳上
连同那些无法预料的余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