豢养一片海（组诗）

文/夏文成

大海的苦涩只有大海自己知道

如今地球上的脏水、污水和苦水越来越多
越来越多的脏水、污水和苦水
都往大海里倾倒
但大海的消化力惊人
远远看去，只有吞咽脏水、污水和苦水的入海口
比较浑浊，越往深海里走就越清澈
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可是，如果你亲自尝一口海水
才知道，大海心里的苦涩，无人能及


那么多的脏水都要大海清洗

我们洗澡时，身上的污垢
随着洗澡水进入下水道，流入江河
最终进入大海
厕所里的污水，杀猪场的脏水
工厂里的毒水……人心黑暗深处的黑水
最终都奔向了大海
就像杀人犯钻进了茫茫的青纱帐
了无踪迹。大海就像一位
任劳任怨的母亲，不管孝顺子
还是不孝子，都是自己的儿
从不厚此薄彼
如同地下钱庄，清洗来路不明的银子
最后，每一滴污水都被
清洗得干干净净
远处的大海，一望无际地清澈
但没有品尝过海水的人
谁也不知道大海的苦涩
就像养育了一个个忤逆子的母亲
有谁知道她内心的酸楚和悲伤


豢养一片海
 
它吞掉一架飞机，就像藏起
一根针，让人满世界乱找
它不会疼，只把疼
留给别人；它咽下一膄船
就像吃掉一个饺子，那么多人都成了馅儿
它不会哭，别人那点泪水
在它的眼中也就算不了什么
 
作为地球上。最庞大的一只胃
吃掉那么一点点东西
实在是小儿科。自从海存在以来
不知生吞活剥了多少物件
消化掉的，以及
消化不掉的，都来者不拒
那些坚船利炮
可能还算不上胆里面的，一粒结石
它的贪婪与劣迹
人所共知，但谁有能力去追究它的责任
 
海作恶多端，却一直逍遥法外
这让一些人愤愤不平，一些人眼红生妒
一些人艳羡不已
恨不得紧紧抱住海的大腿喊爹
有高明者则不露声色，悄悄在心里
豢养一片海
让虚构的海替他贪得无厌
替他为虎作伥，而心安理得


按住那片海

夜幕下，我们坐在海滩边
吃海鲜，喝啤酒，笑闹声
恨不得把天空掀翻
黑暗中低处的海像个怪兽
一次次想扑上来把我们掳走
但每次扑到我们的脚边，就吐一口白沫
急速退了回去。海的凶残
对于我这个生在内陆的人
只能在电视荧屏上，隔靴搔痒般地
领略它取走无数生命
犹如抓走一把沙子
而现在它却显得虚弱
而又无可奈何，只能在黑暗里
喘息着，发出低低的咆哮，眼睁睁地
看着我们花天酒地
我猜测，海的身后
是不是有一双巨手，在死死按住它
扯住它的尾巴，拖住它的后腿
使得它一次又一次的反扑
成为可笑的徒劳
而我们心里那片海
却没有一双手，可以将其牢牢按住

 
只有大海不会拒绝我的涉足
 
在东海蓬莱，我可以确信，那一刻
我的心是宁静的。如同被人千踩万踏
再被海浪无数次舔吻的沙滩
如今只有一颗沉寂的心
唯有大海动荡不息
唯有大海，想竭力将一碗水端平
 
仿佛有一双巨手，在她的背后背后
不停地拉扯、推搡
一个又一个浪扑上岸，又心有不甘地
被生生扯回去。死掉的
是昙花一现的浪花
 
此时鞋子成了多余的物件
就像热恋中的情人
羞涩是多余的装饰。我脱掉鞋
试探性地走向海。她没有拒绝我
她温软的舌头，轻柔地舔舐着
我的腿，舔舐掉我满身的仆仆风尘
 
有众多的人们，像我一样
暂时抛开了尘世的烦忧
孩子似的与海尽情嬉戏。飓风中凶残的海
此时放下了屠刀，放下了狂涛巨浪
像个温情的小女人
将凌乱的足印，一次次轻轻磨平。一如你
轻轻抹去，我暗藏在心底的忧伤
 
 
如果海忘记了水的柔情
 
掬起一捧海水，犹如举起一泓
咸涩的眼泪，在我的手心里晃动
此刻的海水，内心虽然
依然苦涩，但她基本还原了水的本性
低调，润泽而柔情万种
无数个我的影子，以及白云和天空
都融化在她的荡漾里
当我悄然张开五指
这捧水立即如脱缰的野马，奔向无边的大海
加入了海的动荡。我感觉到
每一次浪涌，似乎都有那一捧水分子
参与的力量。海巨大的能量让我站立不稳
如果此刻突起飓风，海一定会
飞扑而来，将我紧紧拥抱
在舟山，在仙山蓬莱
如果海，忘记了水的柔情
每一个水分子，都会让你失魂落魄
 
 
如果我是那海边的礁石
 
我愿意海，用她温软而锋利的嘴
亿万次地将我啃得遍体鳞伤。再亿万次地
将我击打、淹没。我愿意永生永世
死守在这片绝望的海滩
等待一次命运的涨潮
我愿意我的遍身被疯狂的海蛎攻占
再被美丽的渔家女，一刀一刀生生剥离
为生活增加一缕鲜香。我愿意海风
用最强硬和最直白的方式
将我驱逐，最后又无可奈何地离去
如果我是那海边，一块又黑又丑的礁石
当海穷尽一切伎俩，我仍然像一枚
巨大的铁钉，将海死死钉住
任由她如何翻江倒海
也挣不脱我的牵挂
并乖巧地躺在我的脚下，用满腹的苦水
将那些苦命的鱼虾，逐一养大 
 
 
海为什么是苦的
 
我无法用科学研究的方法告诉你
是哪些元素，导致海
如此苦不堪言。就像我无法
告诉你，这世上为什么有那么多苦命人
无法告诉你，为什么那些
土不拉几的泥土，只有奉献
而没有索取。我只能
天马行空地告诉你，也许是鱼虾的眼泪弄苦的
也许是渔民的汗水染苦的，也许是
江河跋涉千里的辛劳，害苦的
也可能是，侵略者的破铜烂铁整苦的
苦涩的海，一滴
也让我难以忍受。我对海的爱或许只是
一种假象。我无法像一条鱼、一只虾
无视海的苦，甚至把海的苦
当作生命的依赖。我只是一个
偶然的过客，品尝到了一下海的苦
然后抽身离开。此后，无论海
翻腾着怎样的苦，也再与我无关
 

海哭
 
大地沉陷。你守成一座孤岛
看苦水日复一日，将大海灌满
有些近似，你在某人的心上
手植相思的罂粟
 
海水不甘寂寞，奋力举着
一只孤舟的航程。而你只能就着一滴泪水
擦拭一段巫山往事。海哭的声音
在离人的梦中低回荡漾
 
苦海无边，回头无岸
纵把栏杆拍遍，也难以将一个
被烈焰掏空的人
从一张焚烧的纸上，唤醒
 
 
一半海水，一半火焰
 
海岛深处，奔突着
一股滚烫的岩浆。它们心怀叵测
四处寻找着突破口

丧心病狂的地火，被一只黑手推着
想要焚毁一切。幻想着在本已伤痕累累的心上
再插上一刀

它大概忘了，它四周被海水围着
无论多么疯狂的火山，一旦遭遇汹涌的海水
必将灰飞烟灭，成为一堆冰凉的石头


别惹海
 
海沉睡时，有人认为
海软弱可欺，肆意戏谑海
并为一时得逞洋洋自得
 
吃了几次亏，才会知道
海不好惹。没有谁知道深邃黑暗的海底
究竟藏着多少暗礁，台风与海啸


按住心里那片海
 
那片海说大不大。有时候它就是
晶莹的一滴，藏在内心某个柔软的地方
折射阳光，也包容那些
无法过滤的黑
 
说小也不小。你的想象
难以企及它的辽阔。它海纳百川，泥沙俱下
偶有风吹草动，它就会惊恐不安
释放出风暴和海啸
 
动荡中的海，使你对某些事物
作出错误的认识和判断
左右你的行程，在光天化日之下
也看不到方向和自己的影子
 
你得用理智和耐性时刻将它端平
不给它风，也不引发地震
月圆星稀的夜晚，小心翼翼地按住它
不给它任何翻身的机会


海  啸
 
水一般都很乖
只要有一个安身立命之所
他们就安分守己
乐天知命
 
倒进杯子，它就是杯子的形状
流进池塘，它又成为池塘的样子
奔入大海，它就波澜壮阔
喝进胃里，它就长成血肉
和我们融为一体
成为我们生命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水的忍耐力惊人
我们把它洗脏了
它忍气吞声。我们断了它的去路
只要还可以将就着过
它仍然毫无怨言
将我们举在头顶
而它们自己总是心甘情愿地
流向低处，再低处
 
其实，所谓海啸
那不过是水，受到了更深层次的打击
突然爆发的一种
应急反应


夏文成简介
 
夏文成，男，云南昭通人。有诗文800余首（篇）刊于《诗刊》《中国艺术报》《星星诗刊》《诗选刊》《北京文学》《上海诗人》《天津文学》《诗歌月刊》《边疆文学》《火花》等百余家各级报刊杂志。有作品入选《2014—2015中国年度诗人作品精选》《当代新现实主义诗歌年选》《中国新诗精选三百首》《中国当代短诗选》《华语诗歌年鉴》《当代传世诗歌300首》《2016中国年度最佳散文诗选》等各种诗歌选本，曾获《人民文学》征文奖、孙犁散文奖等全国性奖项。已出版诗集《秋风不会将大地搬空》《我是我唯一的行李》。业余兼习山水画其山水画作品及其相关评论曾被中国国家艺术网专题刊载，作品被山东、江苏、肃、广东、北京、云南等地的朋友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