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为展示更多优秀诗人的优秀作品,增强各大诗刊在网络上的影响力,中国诗歌网与《诗刊》、《星星》诗刊、《诗歌月刊》、《诗选刊》、《扬子江》诗刊、《诗潮》、《诗林》、《绿风》、《草堂》等主要诗歌刊物合作,共同推出“头条诗人”栏目,每月分别推荐一位“头条诗人”,以飨读者。
本期推出《绿风》2018年7月头条诗人——王学芯。
王学芯,生于北京,长在无锡。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迄今在《人民文学》《人民日报》《诗刊》等国内主要刊物发表诗歌。参加《诗刊》第十届青春诗会。获《萌芽》《十月》《诗歌月刊》《中国作家》《扬子江诗刊》年度诗人奖及《诗选刊》年度杰出诗人奖。部分诗歌译介国外,出版个人诗集《可以失去的虚光》《尘缘》等9部。
四季复四季(组诗)
王学芯
豁 口
我巢居的生命正在沦陷
只有一个豁口
可以看到瘦弱的一截山色
天际线横在额前
每一块玻璃上的反光 迷失在
窗户的烟云之中
不见踪影的鸟
用很长的鸣啭探测四周的僻静
尺量白昼的宽度
一座更大的建筑升了起来
堵住透气的天体
城市再次挤压了一下我的心脏
空间注定就会消失
闷热的光斑 如同喉咙里
长出的变黑肿块
在高楼上凝视
窗外的四季重复循环
街道如同一根手指
模型似的汽车 像涂着颜色的指甲
在私人主观的臆念中
弯曲和伸直
光的炽热或指甲的音色
描摹着两边楼房喷射的景色
积尘或太多的油腻
移过用玻璃纸做成的护甲
如同内心的秘密
从不停息
头颅在各种颜色纷飞中默不出声
眼睛里分泌出来的人影和指甲
飞掠而过 跷动的脚趾
替代生动的细节
重复地讲述
每天隐隐所发生的一切
书 签
在词语中梦游的书签
在一篇名叫故居的散文唇边
闪现 皱了的茎脉
或眉头
隐匿已久的叶子
出来透一透空气
故居消失于一片苔藓之中
书签的每一分钟埋在多年的书页里
每日相伴的词语或妙语
变得空泛 渐渐
失去反应
而一次次停顿的唠叨或陈词滥调
出现怪诞局面
记忆丧失
许多原本亲切的怀抱
敏锐的神经
陷入了困窘和麻木
书签的草叶之脸
浸染了霉味 在褪色的光中变得干燥
它已感到了厌倦
看到故居的门外
有更湿润的光线正在经过
空间现象
麻雀在树丛里穿梭
鸽子在鸽笼与远方之间飞行
鸥鸟在空无一人的水面上盘旋
——发出低沉的喊叫 如同
愧悔的灵魂
这是鸟的生活或日子
这是一个人经过那些鸟类时
清理出的空间现象
风 天空 低矮的草木
都在眼前变化
每一类鸟闪出一束自我的弧光
从头顶 不留痕迹地消失
我这样看着天空
我又看见了自己
父亲的眼
五十九轮中秋月奔驰而过
我在路上 抵达中年的驿站
两旁居室的楼生活丰盈
在弯着腰的树上
掉下一缕缕灯光
此刻第六十轮圆月如同一只眼
在松弛的云缝间
孤单地凝视着我 像在星云之间
父亲独守的窗
收起年迈的翅膀
看天空朝自己幻想的方向倾斜
脸上滚动着月光
这些月光一片片如同信纸
我一页页把它装订成书
放在胸口 递给儿子阅读
由一个朦胧的身体
照亮穹苍的夜晚
凌晨之窗
日子自然来临
窗帘打开哈欠的掩饰
一只脚挪移 深蓝色的天空如同静物
一只脚停下 树枝间的晨曦
微微流淌
泛白的小路 从矮房的挤压中
弯曲过来 歇在我的门口
那些对面的窗口
清晨的肺叶在灯光中呼吸
深黑的影子
响起水在发光的声音
所有拂动的手掌 此刻湿透
如同擦拭油烟的抹布
急促的呼喊 冲开嘴唇
随后开门关门
小路拖长了一个追逐的时辰
而我看不见自己整个身体
梦倚着墙
很长时间呆立不动
看见远处的高楼
漆黑 像套了一件深色的睡衣
趴在软软的睡眠里
元月一日的雪
雪长出了树的新枝
举起的光晶莹 像笔直的冰凌
伸进了喉咙
这是新年的第一天 田垅
焕然一新 一种洁净的现象
去除了所有黯然的痕迹
风吹起太阳
每一粒雪在溶化天空和大地
闪着金属光泽的灰烬
时间继续从头开始
尤其这个日子 鞋子有了姿势
风拧紧了骨头和关节
嘴唇在虚空中还原形状
面颊慢慢拓展 渐渐地
开门撞见一片迷蒙的宁静
雪的一分钟气息
转化为雾 扩大的空间到来
光晕在树梢的荆棘中晃动
回眸一望
回眸一望
有种熟悉的微光
在几十年的场合里出现
那些关系密切的脸
淡进淡出 在分辨出面孔的时候
遗忘的名字在唇齿间颤动
绷紧的线路
同往事混在一起
瞬间几百个人或更多人的心脏
淹没了我心脏的跳动
仿佛树群的飒飒和鸟鸣
在集体的掌声中
融化
我在这虚幻的一刻重现
在淡灰色的背景里 伸出
寒暄的手
回眸一望 间隔的距离
蒙着白纸一样的沉寂
时间临近
像个哑巴 等待拆除的房子
如同一口干燥的泥罐
内心空荡荡的 风抽走了气息
一座没有衰老的房子
屏住了呼吸
阴影浓密柔和
带着我的嘴或房子的眼睛
踱步或者坐立不安
咕哝一句最后的话
房子的虚空如同泥罐的寂静
感到所有的纹路全是羞愧
我目光呆滞
撕裂的风在轰隆隆地震响
抵达英塔木
文 /王学芯
雪的气象,雪的味道,在我横跨五千公里之前,我已经看到和闻到了。
雪在把我唤醒,唤醒了我遥远的激情。我身处的江南虽然寒风已有了几分凛冽,但我更深地渴望,需要一个更冷、更洁白的雪域,紧一紧自己身体的骨骼和关节。
英塔木的天鹅仿佛已在融解我的眼睛。天鹅的喉音已经传遍平静的内心。在那儿,西部边陲的地貌呈现出了另一种风貌,平房、雪地、鱼塘在背衬的天山下,移到了眼前。这一刻,时间随着幻想开始移动。
从版图的最东边到西部一乡,出发时的喜悦和活力渐渐被停顿和焦虑所取代。如同一丝卷须,不时挂在茫然的脸上,缠住心跳和神经。
时间往往是一张伪造的时刻表,或是一个偶然碰到的静止计时器。一波三折经常用作变化多舛的比喻,而三波四折成了我行程的最好的形状,令人沮丧和无言。离开家门,在夜色中入住上海,第二天凌晨六点等候飞往乌鲁木齐的飞机。准点坐进机舱,刚坐定,雪的风暴就从辽远的天空穿越而来,像结了冰的雾气穿透了呼吸——乌鲁木齐机场临时关闭,请旅客们安静等候,有新的消息我们及时告诉大家。舷窗上挂着几滴清晨下的雨珠,泛出一小块无奈的光色。而坐我一边的中年妇女,手机突然出现故障,焦急的目光一直在无服务的盲区内反射,嘴唇近乎颤抖地唠叨着“怎么会呢?怎么会呢!”身体不由自主地站起又坐下。当我把我的手机递给她,用值得信任的眼神替代说话方式,我看到挤压在她身上的焦虑稍稍松了一点。她跟她女儿通了电话,说飞机延误,当日中转乌鲁木齐再飞往阿克苏已经不可能了,并要女儿即与阿克苏那儿联系,说明不能守时奔丧的原因。挂了电话的她,一口长长的呼吸滑出了她的喉咙。
在机舱里闷了四个小时,飞机的翅膀终于开始移动。几分钟后飞起,进入云海,这时我的心脏重新回到平静的胸口跳动,眼睑合起,催眠长长的飞行时间。
傍晚时分,当我在乌鲁木齐办理完中转伊宁的手续后,缓缓飘移到已经重新确定飞行时间的候机大厅。那时极慢极慢的时间,仿佛锈迹斑斑的雪橇,搁在椅子面前。
这时雪已涌满了我的眼睛。乌鲁木齐的停机坪上,到处是一堆堆巨大的雪山,奔跑的铲雪机,如同狂野的铁牛,不时被隆起的雪堆隐没了侧影。
我随大鸟重返天空,机舱里的灯又一次把我照亮。过程中好像只有几次轻微的颠簸,我们便已达到目的地的上空。
透过舷窗,眼下一片灰暗色的云层。我忽然在脑海里闪过不会这么顺利的想法。不一会儿,我明显感觉到机身有几次侧转,我知道这是飞机在空中兜圈子了。果然,喇叭响了,通知说天气不符合降落条件,开始返回乌鲁木齐。
我轻声跟身边的人说,今晚必定还会再飞一次。身边疑惑的目光充满惊讶,但没有说出任何反应的话来。
再次在天空中飞行,抵达边陲小城已是凌晨两点多了,而雪在这片地域从上午九时一直下到子夜,地面上厚厚的雪已经化成了一片静谧,似乎对每一个踩上去的脚印保持了一种警觉。但尽管我已极度疲惫,我还是毫不犹豫地在雪地上留下了一双从没沾过雪的雪地靴脚印。履痕在明亮的街灯下清晰地印出了鞋的轮廓和齿纹,我把这个脚印意念轻轻拾起,放在了心里。
从小城机场转入省道、县道、乡道的汽车,两个多小时的路程在一棵棵白杨树和榆树间驶过,天空中的星光从车窗上斜照过来,显得伶俐和尖锐。
我的身体终于蜷缩进了零下27度的英塔木一座房子。房子在两个小时后被雪的光唤醒。清晨来临,我脊骨上的肌肉重新复活,脚已坚定地走进了雪乡田野。
雪漫无边际地覆盖了一切,七、八个大小各异的鱼塘绣在白雪上,装饰着金色的阳光。结了冰的鱼塘像金子在熔化,让人记住精确的色泽,而一棵棵树上的雾凇,如同无数的绒毛,从大地上升起。
我真正听到了天鹅的喉音,看到成群成群的天鹅浮动在水面上。它们摆着姿势,营造出各种情节,颀长的脖子或羽翅的影子成为一切艺术的源泉,攫住了我的心灵。而闪烁的羽毛,变成了温暖的金属小片,光芒四射。
在一种基调上确立独立姿态
文 / 王学芯
我写诗已有漫长的年头,但现在翻看自己以前出版的几部诗集,如同记忆中的呓语,或已在我心中萎缩成灰色的云丝,已不忍卒读了。这不是矫情,更不是装腔作势,而是从另一侧面来反衬自己,现在的我已完成了脱胎换骨的嬗变。
一个诗人的真正生命也许是从五十岁以后才开始的。
这几年我一边放弃轻车熟路的习惯书写,一边从阅读中思索如何更有效地写作。在这时期内,我写了不少诗歌,准确地说完成了四部诗集。这些诗歌,除了全部在国内核心期刊上头条或重要位置发表、被多名著名诗评家关注并跟踪评论外,其中几组诗歌分别荣获了《十月》《中国作家》《诗歌月刊》《扬子江》诗刊、《诗选刊》等杂志年度诗人奖。特别值得一提的是,部分诗歌被《人民文学》译介到国外。
一个诗人的写作自由度和空间探索,在于艺术品质、个人内心的姿势,在于对社会和平民生活的关注。在这个过程中,一个诗人最最需要的是回到自己的正常写作上来,让诗安静地出现在透彻的感悟中,出现在属于自己语言的特质之中,这实际就是一种高度。
我坚持诗是美学的观点。这跟我年轻的时候系统自学美学论著有关。那时渴望阅读,莫名其妙地选择美学作为自己涉及的领域,那段时间居然读完了朱光潜、亚里士多德等许多名人的美学专著,还做了大量笔记,弄明白了许多概念,试写的词条,大概有七条收入了国内唯一一本《美学词典》。但理论上的兴趣点让我很快转入诗的写作。这一转定终身,在诗的坡上爬行,从此乐此不疲。
一个诗人对待诗歌语言的态度,是区分优秀诗人和一般诗人的关键所在。我近期的写作,愈来愈关注自己语言的表现手法,用独创性的语言来探究自己,探究心灵的孤独和无奈,突出我这一段时期活过的印迹,呈现我和作品浑然一体的人生轨迹。
我一直认为诗是一种气度和格局,感性与智性、当代与传统、日常生活与一个侧面的结合体。这种结合,不仅涉及到个人风格问题,而且还涉及到一个诗人能否真正成为诗人、一首诗能否真正站立起来的本质问题。我把这种结合深深地融进了画面的现场感,通过各种手法、体验性的语言来表现人们熟悉的“现场感”,并相互转化存在的意义,从而达到一种对现实冷静、客观的反映。
“现场感”或许能解决读者读懂与读不懂的问题。
我总觉得诗有第一写作和第二写作的过程。凭一个象征、隐喻,或者奇妙的发现和比喻,扩展成诗,我视为第一写作。这种灵感式的表现,产生出大量的好诗,有的还成了传世佳作,但总给我以零碎化的感觉,很难形成整体性和成熟度。社会环境和人性缺陷如此令人困惑和无奈,一个诗人应该去透过诗去与困惑和无奈进行交流,并将其作为活在当下的见证。这就需要一种自觉的观点和角度,让个体生活和思考获得存在,进而形成诗歌语言,形成主题性的分量和冲击力。我认为这第二写作极其重要。因而这几年我相继完成了《江南民居:朱厅弄12号》《秋风二十二首》《在那山岗上》《个人断代史》《佛指上的灵山》等长诗。诗坛上有一句流行的话,认为不写长诗的诗人,称不上是一个成熟诗人。我觉得此话有点道理,也佐证了我第二写作的观点。
因此,一个成熟的诗人,他的写作,必然是从日常生活的感受开始,进而走向内心的终极,即在零碎性的灵感触发之后,必然会专注地去面对活着的时光,去思考人生、生态(不仅是环境)和生死等许多问题,并在努力突破生存的各种束缚中,呈现出一个真实的自己。
这些年,继诗集《间歇》后,我又出版了《飞尘》《可以失去的虚光》和《灵山的定义》三部诗集。在这三部诗集中,我试着从内在的个人经验逐步转变为生命的态度。从诗的品性演化为生命品性,从而完成自己和社会关系的一种脱离与融合的描述,达到一种自觉和透彻、开阔和低沉的表达。
一个诗人要建立自己独特的诗学是极其困难的,这是因为个体诗学的建构和它的基本内涵是衡量一个诗人的创造性、独特性和他的诗歌史意义的重要标志。因此,只有当一首诗说出了别人没有说出或无法说出的东西,只有当它超越了简洁的文字所承载的意义时,诗性才会体现,诗学才有可能建立。我这几年从这方面的无意识写作,逐步变为有意识地系统探索,个人诗学在一种沉郁或阴郁的基调上得到了初步确立和认可,并已渐渐成了我个人书写的主体姿态。
我在一次次突破自己。我在独立自足的诗歌世界里向光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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