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琳琅枫桥】
——写意八章



【第一章·天竺】

风光旖旎小天竺，初夏前头栩栩一尾
小鱼，裙幅空游无所依，耳廓里孵着
东化城寺塔钟声，全堂东一，跟着
你的气味、鳍尾半透明，脚踵俯伏
在枫溪江溪间，近乎三百六十度陡的
大庙石阶上，一万朵云，在放牧自己





光裕堂前的翠柳和紫薇，扶着自己
泊着乡愁，叵测的心跳，一步一步
如果能走回两个甲子前，我也是江南稚子
白云庵弓背含胸，梅花屋躬身向上
原本无羁的腰身，忽然狡猾沉重，行囊
结交每一缕细风，诡谲的策反客喁喁
复唧唧，鸟鸣啾啾，剥啄耳廓





空灵可爱的诵经者，从世上有了
第一只耳膜起，细绣细雕，点阵
镂空的小绝句，散发辉光，陈洪绶和
王冕们，藏在谁家廊檐额颅上方，喋喋
招唤又逗引，香榧好像好香，归来吧
归来哟，妄想跳脱尘埃的游子啊



【第二章·山下】

芝坞山脚下，偶遇一对蛱蝶男女
庸常絮叨的男子啊肥腴脆利的女子
她晋东他川南，呷哺呷哺眼神绸缪
走马岗栈道拐弯处，名贤坊归客笑容殷切，
“能拍一张合影给我们吗？多谢！”
“行，来——靠近些，再紧密些”
欸乃中年的手腕，请再搂紧些，那
昂扬的小肩膀，绮丽枫溪悄悄流过






“就这样，对哟，革命伴侣——笑起来”
宜造浮屠的早晨啊，你可忌这莫名的
天真吗，日历素来最深沉，此刻的眼睛
对面，黄檀溪和白水溪上天气矜持，溺在
无数翡翠树梢江湖上，碧潮远、绿汐近
一个人的演唱会，从八十年前唱到如今
朴素爱乘舟的先辈们，在璎珞山上小酌
帷幕低垂古旗帜，庄重烟嗓风尘仆仆
难免有些小感慨，大竺园催嫁枫溪
归来吧，归来哟，妄想跳脱尘埃的游子



【第三章·山巅】

山巅靛蓝赭绿，偶遇稀发老道士捻须劫道
几句搞笑争执：曾有一段爱情摆在我面前
她没有珍惜，时过境迁，而今归来旧地重游
手拉手走过的故旧去岁今日，棱角浑圆
黄窑洞中，桌、椅、镜、床寂寞、沉着
门窗外，依然是蓊蓊郁郁哑巴山色





锁晴空的桑树、柳树和梧桐树下
数不清的游客嘁嘁喳喳，人面桃花
相映红，狗头枣大得像童话，粉苹果
水得赛貂婵，很久很久、好久好久
以前，谍报员紫薇钟瑛隐姓埋名
在多少静悄夜晚，抱着失眠被窝
苏州、无锡、上海、武汉、南京、重庆
察哈尔、北平……新娘子暗自点绛唇
鲜先生巧妙破阵子，西畴叠山，彩仙大悟
艳阳开先，革命者的头颅，是金子般的铃铛
轻轻盈盈醒着，新跃象山，洄村聚英
归来吧，归来哟，妄想跳脱尘埃的游子




【第四章·雨后】

昨宵落雨，一万斛一万斛透明琥珀
滚珠叠玉，潺缓西来，魏家坞、霞朗桥
向天发呆，挤挤挨挨，靡靡迭窸窣
魏家小小大奕，一心想参透那些
万古难解的菲薄谜题，择树下西湖
霏微细雨细语，湛蓝高空，不知下界
秦晋颉颃又伉俪，阳春永联石砩
山高水低，绸缪揉搡，说着自打
江河山川都还在孕期时起，就甜蜜
佻哒的氤氲言语，如烟似雾，溪东
将军陈昂柳坞，九里银杏，岫山多梦
东松岭下新杨旺妙，新嫁娘抱着肩哭





万卷焯水的俗话古谚，太阳滚热
沙瓜沁凉，耳鬓厮磨的早与晚
相顾无言，只中间这一道不言而喻
活泼天堑，激烈跌宕的多幕剧
连番搬演，惊涛裂万古不朽岸
长风卷千堆炽夏雪，昂扬复低徊
腾起又落灰，湿漉漉的霰霭，轻轻
悄悄落在五湖四海，惊诧讶异
男男女女眼球前、肩臂上，使得人
忽而想记得，忽而却又想忘记
此时此刻的欢与忧，归来吧
归来哟，妄想跳脱尘埃的游子


【第五章·女子】

那边厢，摇耳朵的轿子流苏雪白
被雪白的臂拂开，腰身窈窕，一条
明媚小溪顺流而上，多笑的谁家女子
画眉入鬓，漆黑明眸，手掩着嘴
银银脆声，呢喃软语，催促堤上
垂柳，高天上，又有云朵自导自演





鲜美的味蕾，俑一样排列，在回忆
不，回味少时的错与对，偷尝的
禁脔，有说不出的香，让嗅觉
心驰神往，洞开的神经支支独立
每一束都是，野战的纵队，布下
无孔不入的天罗地网，唯独对
年轻的心网开一面，谁曾知道从前
岁月扑心，苍凉在后，虎视眈眈的风景
明信片上的遗迹，凡恨的，必然
都爱过，只不过，肝肠不知道



好应景的细嗓，又糯又亮，带着
多少荒凉里寂寂的耳垂扶摇直上
落户此处，此时此刻，风都是水
归来吧，归来哟，妄想跳脱尘埃的游子


【第六章·翅冀】

哎，多情上苍，看不见的手儿
遥控着几多悠悠翅冀，拍拍飘飘
猝然间临空高蹈，舞在岌岌高岗上
莘莘游子，朝圣季的手脚和心跳
全都被你收缴，魂灵恍然出窍，掩身
亢奋不歇的长歌，自西向东由北而南
脱兔跳丸，无缰也无疆的自由啊，只恐
悖离这鬼斧神工、城府甚深的地心引力




天蓝得不太像天，云白得不大像云
听雨水说，海水都是，如假包换的
替代物，恰如啊最最远那处女灯光
蜇疼鸿蒙刚开的颗颗瞳仁，神秘园里
踉跄的迷路人，逡巡完自己的眼睛
最渴望游览天涯咫尺的眉山、眼驿
酒窝、唇埠、胸龛、腹塘臀丘和腿湾
江南正中央，庙堂外的春草自有灵魂
箕张的脚趾，一枚是一部电影
每一只海鸥，都是女王的使者
归来吧，归来哟，妄想跳脱尘埃的游子


【第七章·台阶】

早午晚温差有几个台阶，坐在
闪烁摇摆的扇子侧面，啜着冰镇西瓜
不由想起你 ，某年三月某个周末
风演奏桥，手迷藏手，细细弦乐
惹哭了整条倔强偏执的浅河





远看山有色，霭蓝霭蓝，依稀几簇
明亮腾袅，那是火柴国的烟火季
趸悲剧给衣裳暖软童话迷，就连
最无动于衷那冬天般的老锡兵
都流了泪，细细两行，你却我行我素
吹着潮润的口哨，轻拢慢捻抹复挑
试验另外一些耳垂耳廓，勘验
火苗的耐心，扑朔迷离的正月
在掌纹里屏息潜泳的绝技，可怜
那些吹自唐诗的长风，实在不知道
自己叫做什么，只知自己身世如飘蓬
倏忽不定来去无踪，头在预习笑
脚在复习哭，一巨幅屏幕，声色变幻
反反复复拷问，线香跌坐，暧昧暗黑
之间惴惴汗颜，生汆丸子，油浸橄榄
永远相信你，时刻怀疑你，就这样爱你
重如泰山，轻如鸿毛，高潮刚过，主角
之一，憔悴得戒指都离指出走，汗密密
毛瑟三千，蜷进回忆，每一天都史无前例
归来吧，归来哟，妄想跳脱尘埃的游子



【第八章·酒意】

仗着江南的酒意，跳进夜色，跳进
姑苏城外寒山寺的钟声，每个树叶
夜半都像游子归乡，月落乌啼
凉风如水，江枫渔火啊水如凉风





自你走后，其实，每天醒来她都要
遁世一回，在黎明时分，每一次
睁开眼，都是在放生吸呼，就连你
曾待过的空气，也成了自己小小的神迹
怕去又想去，毗邻黄昏，毗邻惴惴里
哗然一场豪雨，叶子躲闪纷纷





公园湖岛上飏一小片惊呼，几只
男女，细丝牵几枚鹰、鹞、蝴蝶
风筝，浪里彩条，悠游摇摆，浑然
忘我，不期而来这亿万枚天外客
扮作液体，暗器军团猝然空降
细碎警惕，不约而同尖锐、纷纭
急切来赴一场地幔、地核炽热的
邀约，地表上又一场热烈透明
小革命，一蹴而就，俘获
蹈云临空轻薄哨兵，辗转反侧的
眼睛眼睛眼睛，被打得玲珑剔透
归来吧，归来哟，妄想跳脱尘埃的游子



【第九章·迷你】

荒蛮老大陆，千姿百态，仓促间
旅游季，恍若战时动员令，慌张应付
一局胜负早明了迷你战争
江山、江湖，小看熙熙攘攘
登陆和反登陆，刚急急如律令
乌云先锋此时转为后备殿军
低低低压欲催城头，每一垛堞砖
都咬牙抗争将沦陷运命





半城烟雨一城花，隔着捉不住的
风，默默水墨，花朵蜷缩，荷塘高潮
大街小巷湿漉漉，油纸伞怅惘孤独
做道具的远山，被蔡司镜头轻轻抚拍





在南山之南，在南山之北
此刻刺客此刻，谁是造物的恩宠
躲藏进自我蚌壳水陆道场中
乌溜溜的黑眼珠，和谁的笑脸
轻飘飘旧时光，被一群女生
姹紫嫣红小惊呼掀翻又打湿
归来吧，归来哟，妄想跳脱尘埃的游子



【第十章·楼头】

楼上楼下，亿万只脚迹往返
巡防营护心，叽叽喳喳叽叽
探讨点线面色香味形
疏密宽窄厚薄浓淡
深浅远近清晰与朦胧





鸟不动，花午睡，人面壁
壁再面人，三维里的二维间的
一维，可远观可亵玩，时点
巧妙姻缘，看见就是意言
迷你画展上，空气略显矜持
世外身探进桃源门，舌头
自设另一种频道，水灵灵
玄妙词语，浮游于多汗腺驱壳外




恒温男与女，调皮生与死
俱躲在光外，嗅青梅黄杏紫桃
暗自忖度，佳士得数据公司
阿拉伯码透露的消息，碧绿的
浓荫曾匝地，投下无数的影子
细碎的琐屑，在光柱里芭蕾
细长的腿，细长的嘴，细长的回忆
车来车往的月台，单程双程的车
无辜的眼睛，树林阴翳的那钟声
宛如碧潭，一直在等你说些什么
迷宫一样的唇啊一语不发，沉默
就是所有的回答，归来吧
归来哟，妄想跳脱尘埃的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