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他在我醒来准时出世,产房里的马匹背过手
摘掉翅膀,他模仿窗外长进来的藤蔓 在哭,
他的影子却在笑,跳下床拽着我跑进楼下鱼塘 呼吸
大气层外二分之一的黑。上秤,斗兽场的欢呼压不住
——必须拿出更悠扬的砝码——垫起河床的骨头
还有沙砾下的嚎。我在马嘶中填写出生证明,体重一栏
写下“一切语言”。乳血流成河。
谷岭外森林和野兽无休止地精准降落,以训诫的名义
教他砍出沉默的木头沉默的床 ,吮吸、测距、狩猎
又和不计韵脚的歌者堆垒湿漉漉的城墙 。我抱着他
做出摘除一朵花心的选择,海航的人需要吃喝抑或阴茎温暖,
留下的请袒露双乳等待四季变幻的鸽影临到陆地上。今日
信鸽脚上开始套环,羊身上的绳索解开成了眼镜蛇
而他亲吻铁锚 的日子一经到来,漫天的岩石布满
嘴巴的凹痕迫降,从缺口残留的糖分跟风隆起一朵钟乳石
横亘在果岭的黄昏,等待某个新教企业家连根拔走,
“纯天然的拐杖糖”接近售罄。
和他在婴儿酒馆开了一瓶,未成年人严禁滴酒不沾
以及在炉边创作故事板和分镜头,那通常是先知
最擅长的活计,每一口酒都有贫瘠的比喻诞生,他仍是
山川在瞳孔里生长的孩子,起源于远古时代的秘密
酒槽、榛子壳和火,组成新世纪的教科书,我需要和他在衰老的弦声中存活
带着群狼从谷底衔来的抚养义务,负着旁人不断的叙述而版本叠加的他
的重量,我自知谎言与我无关,在我凌怒时我斥责向他未完成的骨骼:
“你将因无休止的子弹而痛苦。”此时群鸟聚集呼出第一声“啊 ”
更多从天而降的声带跌到谷底中央,和他缄声一样固执,这个孩子
一如他眼之纯洁,一切辅音从乌鸦的胸脯诞生。这个孩子看着
巴多罗买 忍着巴别 之苦赴巴拿马传教后巴拿巴 牵着巴兰的驴子
坐船去塞浦路斯 ,他隐瞒了彼得 往山上搬运石头砸向彼拉多 ,
彼西卜 和彼列共赴火堆去赶集,前一个小时火堆被乳水浇灭,他不知
同伴相残和腌制阳皮 的味道,但以理 在动物园迷路,俄巴底亚 不获许
在同一个句式逗留一星期,圣人向断句投入了全部的情欲
编织草帽遮荫,孩子握着木棍躺在我背部和阳光之间
怎么在乎一只鸟的生平由一只绵羊讲出?
二
回响。孩子攥着橡树的果实 从居民楼顶起飞,脚下
年轻男女正敲打着乳白墙壁半成品,企图模拟春天上色
一滴又一滴,猛烈,尖刻,馋,楼内环绕着新鲜的闷响
和棕木棺椁沉沉落地一样,有人痛哭流涕,有人选择
接受现代科学方法进行心理治疗,“我的病症是想和楼上陌生人
跳一支舞,并宽恕他。”楼顶羊群晒太阳。
看火烧云,那居民楼的夜曲。
墙角槌子 的锈斑追念施工者的火花,“零钱没有”
这年月的小孩子也懂得唾向东边三五成群的老乞丐 ,可他们未曾
见证楼下圆木丛丛滚动,老丐们在这搬运,为了一场盛大的火葬
埋葬一个个不属于自己却拥有自己面目的女体,她们被宣称
肠胃爆裂 ,躺在金库里野合又自鸣得意地号令拆除
她需要仰头的建筑。她们燃烧的阴影在这建筑下面时刻
被归于圆心的弧光所规训,而今花朵遍地绽放,积压的歌声
重新蒸腾。谁人都听得到,在山野一遍又一遍,他小手牵着我低语:
此刻不宜饮酒
没有野餐也没有圣歌
三
我们还是走进了那场寂静漩涡,由年轮和肚脐密谋
躺倒又眩晕,晕厥里型号不一的钢齿轮在方舟的甲板下
旋转,转在理念世界和无数个我之间,转下去,因果律
和意志在我胸前摆尾又纠缠,他在摇晃中呕吐发烧,船长
侦测到远处白色海域偶像和巨鼎在漂浮,硕大的铜像和暴风
靠过来,船头四散灰色的舞者 ,他们的撞击没有声音
或和羽毛一样轻,旋转在他眼里深陷又还原。从此他得了失语症,
静默的蛇盘桓在背后冬日的船桅,一片陌生的海岛到来时
送我们远行,又在我身后潜伏敲鼓作歌,河流的交隙
摸不到门锁的钥匙,地下室的门口我们愣在了一起。“你叩门
将给你开门。”地板是群人的像 ,在风暴中等待救亡的父女
和粗壮的树干垂下尸体的前一刻。而能触摸的皆是宝藏
从东到西的黄金矿产和秘密皮箱 。此刻没有什么能掉落下来。
没人看得清粉壁上的字 ,孩子在我留连黄白时打了个盹而牧歌
于沉默的轰鸣间苏醒,心脏被阳光打湿向电暖灯供血。蛇群
睡作了铜 。我困倦于水手搬运银行的执着,在他的清梦前
同他做了约定,死前之万物不可手握
即使山上或者更远。山间将走下来影子丢失的人
临在窗前,眸子里混乱着藤刺。别试图抬手
碰那眼神和藤,蛇告诉我,他们体内已装满临刑者的酒囊。
四
我数了数我们身上可以奉行的事物,我们
仍然剩下酸葡萄、蜡烛和丛生的野草莓,等花布
织好可以攒够一个夜晚。以这场处处证伪的故事
下酒,船舶更稳,嘴唇更红。
给巴库斯 挂上最连贯的葡萄,他或许能奉上
作舞的圆饼 在我们舌尖。盘坐,第二支曲子跳跃起来,人影
在孩子一圈寂静的胸前起伏。瓶塞缓慢开了口。
“一只羊在山顶迷路。”我想起我见过一颗
比远古渐远的麦子,时死,时不死,它没有
打搅我或者雏燕垒窝的练习,它缠绕的冬天即将
睡去。可我应当向望眼欲穿的人们宣告什么?
散去吧 。齿轮停转时飞鸟将卸下翅膀,野百合
的和声便在广播中播放 。他折下一捧树枝抚慰我和水手
——我俯视他,从这里看去山坡是平原,突起是凹陷。
古人的麦地有本破旧的尚书,先祖的名字
同四季的粮食,够吃很久。
五
告别。窄门只得钻过一对父子和无骨骼的鱼群
在西奈山 上我的孩子曾带着花环。你和他永别
在万世以后的海上讨论国家、自由、权利和家中琐事
同睡眠幻象、男女相识。无休止的次序在无休止的⚪里,以钱币为尺度
分辨燕子和夜莺。这诀别的门外,我双眼空空。
流浪在宣判到跌倒的戏剧效应和买票人员 当中,他们到处讲述
地下恐惧灭亡的人们如何仇恨党派 。“那就杀了他们。”我的
船长红了眼,烟头掉下是通红的野兽,应当在不存在的那一月比如闰月
警局没得查。可七百四十万五千九百二十五 很庞大,或许我们
在弑杀同类。阳光挤进甲板投下来人形,山间没有清泉
映照天降的钢琴声,甚至没有任何亲近之物。我开始以分秒计算得失
而日夜皆被装裱为化石展览,那曾是襁褓留下的深夜。
乱。有人提到前人尽死我将何存的幼稚命题,而埃及
包裹了马可 ,雨露曾见证一个亲吻和三百金币的等价关系。
山另一侧的静默和祷告一样轻,树下尸体
善恶难辨,他生前怎么也会航行
六
整理脱下的衣裤完整叠好塞进约柜 ,浓郁的
奶味和满地的盐,我的断弦刚好挑起背上的水泡,真痛
妻子送来纱布和湿毛巾,她是我三十三岁认识的
处女。她生下的孩子已领先我一个村庄。这次山上
狩猎,周五素餐,他学习我的语调,熔出能倒映眼睛的
镜子——我的泪水刚好可以润滑铁矿石。我只需小心他被年轻的鱼
衔走。“我可以管理万物生长。”我们不理会他的
野马。沉没海底也将被众星捞上来讨要救命钱
每一颗星都是一座白色的城。唯一真实的一颗
已经上山做梦,剩下我和妻子的生活和对生活的误判。
前几日喧哗街头,关于永生和死亡的叫喊又重开始,起因
是流星碎成一张人脸,我不会声张他是谁,在
四月的一个早晨我将给一块矮小的岩石佩弓,给
藤蔓拍照,给鱼群一场迟到的迷雾,如果有人
问起我来,莫名其妙,这一筐鲜花是从故乡摘的。
所有评论仅代表网友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