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是一个过马路的人。途中，我看见一个吹笛子的人也在横穿马路
他坚持吹完了一支曲子，似乎要保证传达美的完整性

从纤细的竹管溢出的音符，已先填满他的胸膛，现在要在马路上
减缓世界流逝的速度——人们由此聆听到无处不在的天籁

2、
我如果出现肌肉僵硬和骨痛的症状，我把它称作死亡
——我有了死亡，因此深知父亲在死去的那一夜，一碰即痛的隐秘

父亲忍住了这最后的伤痛，就像忍住一生受到的伤害
一声不吭，与死亡融为一体

3、
我清理掉冰箱的杂物：一把塑料切刀，一包过期的鸡精粉，几片杂碎
这个早晨如此平淡。在死亡之后，原来我能如此安然

如果我有信仰，那就珍爱它吧，即使它是死亡
神的旨意像山上的雪一样，生活所有的细节都包含在里面，是它的一部分

4、
神说，开始是结束的一部分。任何将此论证成其他结论的人
都必然对我们怀有其他的企图

如果他使用了伟大或者磅礴的词语
那他牧人的私心会比大海还要深沉

5、
时间是个托词。它会托住与肉体有关的所有词语（词性泛滥时犹如洪水）
当其中一些词嘎然而止，我看见四联围堤坝的蓬菊开得旺盛

这是身体里面的另一部经典溢出的美，众人共享的气息
它不是一个人的拥有。“我不是我！”因此，追寻者有了意义

6、
冈仁波齐！如果我在长跪的路上，山下就一定预备了我的寂静
我去把它取回来，把风霜雨雪平放于高原之巅

我将达成誓言并且与苍鹰相约，在大地消纳百谷，被大地消纳
以此延长一生的祈祷，在你的信仰中留下尘土的微光

7、
我记得你向南而立的神迹，冰川千古不化，那是天空种下的水
这水如此坚硬，面对人间，把柔软的心紧紧地保护在山崖

这水在转身中绵延，恒河、印度河、雅鲁藏布江，都是它的变幻
天空由此种下了人间。山崖和森林呼应，水诞生了婴儿

8、
因此，我歌颂这高昂的佛法。歌颂转山，歌颂短暂的人生和永存的轮回
死亡是生者的圭臬。日晷为我们定下简单的刻度，我的晷面留着太阳的影子

我从低处生长，像一个食腐者，曾把死亡作为理所当然的礼品馈赠万物
我因此忏悔杀生，那是杀死自己的一部分

9、
万物悲伤啊！人只不过一物，却想穷尽江河、山岭，其心苍茫，其志雄壮
万物低微如草芥，不言不语，其心渺小，其志近似于无，却生而繁茂

麻雀惊悸一叶动静。它曾经遭受万民捕杀的命运，连逃离的门也为它关闭
死亡即菩提。度过劫难的生灵还是初生的样子，捕杀者却已面目全非

10、
我置身于这些人的行列，我有负罪之感。罪孽与恩宠就在一念之间
漫漫长夜啊！让我碎为沙土。如果夹着一两粒石头，请把它们也粉碎

我能喂养万物，我才能拥有灵魂。这是我须拥有的哲学
我是我的哲学，而阻止我的他们不是。他们什么都不是

11、
善者传承，恶者现形。这恶者一直都在我的对面
他会成为一个跟随者吧，他坐在那里然后起身，我惊觉他多像善者的阴影

流逝并不能完全公允。庙堂之上，善恶含混不清
他改动或应允虚无的叙事成为今天的历史，而他并不以此为耻

12、
蕨草覆盖大地。这蓬勃的植物有着掩盖的本性
我行走之处，总能看见它在长啊长啊！它贡献出表面的绿色让人们心旷神怡

它巧妙地使用了错觉，遮蔽人们深处的痛苦：
在自由与活着之间不可选择

13、
冈仁波齐！善者是这样行走的
他不占据时间的主道，仅走在西边尘土落下的一侧

一路上，他都在说“我们要有善心”。他这么说时
感觉到肉体和心灵是融合的，而曾经他没有这种感觉

14、
记住一路的碎物，记住它们的名字
砂石填平了道路，修路的人留下了自己（就埋葬在我们脚下）

雨水最终会款待干枯的草地。当它高处的冷漠变成小溪
我们就知道今生该怎么度过

15、
我在神的面前祈祷能遭遇灵魂，孩子降生后能沿朝拜的长路长大
当他学会察看山岗和寂静，就能打开即将穿透俗世的眼睛，打开命运多舛的余生

直到冰雪覆盖，转山的人用胸膛带走一朵朵雪花
直到天葬台升起翅膀，路边的经幢显现神灵悲悯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