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芜之痛

土地被追赶
被蹂躏，被抛弃，被割腕
土地的儿子叛逃
背影，把村庄的黄昏
划开一道鲜红的伤口
稻浪还在
田野上站着改名换姓的金黄
他的女人，为别人生育
他的女人，衣衫褴褛
从此不再盛开油菜花和紫云英
（放蜂人，你的部落将流落何方？）
一个巨大的鸟巢
在古老的枫树上摇摇欲坠
漆黑的巢，远飞的鸟
拄拐杖的老者
蹒跚着满村子寻找声音



空


村庄像一只蚌壳
肉质被逃离的尖喙啄空

对面又有一盏灯不亮了
那个守了多年的人终于失守

黑把夜填得越来越严实
心把星光推得越来越遥远


空屋空院空节日
月亮出来也会打冷战


老槐树往自己身上扎满刺
槐叶儿让风吹得没了踪影


青天白日，卖假货的商贩钻空子
几声喇叭就把老少聚在谎言中



用哭止痛的女人


日头沉下西山时，她哭
半夜噩梦中醒来，她哭
摸不准土地的脾气，她哭
读不懂天的脸色，她哭
一担湿谷子压痛肩膀，她哭
犁耙尾欺人老牛也不听使唤，她哭
许多唠叨憋在心底，她哭
院子里杂草丛生但院门有时乱响，她哭
看着黑边相框，她哭
抚摸孩子稚嫩的脸，她哭
清明节，她哭
七月半，她哭
除夕，她一个人躲在鞭炮声里哭
哭啊，哭啊
这个用哭止痛的女人
心，何时能结痂



把它从生活中拿走


从前木楔肯定让榫眼和榫头
疼痛
但痛了一段时间后
榫眼和榫头
就长成了一个儿

如今风雨把曾经的饱满
折磨得破绽百出
那一枚木楔被挤走
你看吧
椅子打着趔趄
再也坐不稳半个黄昏




雨中


路面上积水成河
一把小花伞
在雨中蹒跚

汽车飞驰
像下山猛兽
旋起一阵狂风

肋骨被扭伤
小花伞哭成泪人
一个湿淋淋的书包
孤单地泊在路边


抽身

扁担压在肩膀上
他抽不开身
田里有等灌浆的水稻
他抽不开身
水牛在树荫下吃草
老伙伴得跟着树荫走
他抽不开身
天黑下来，一场子谷子眼看要淋病
而邻居去了县城
他抽不开身

他抽不开身啊
他怎么能离开自己的村庄

可是，他终于要抽开身
去和痛做一次拼死争斗
可是，他不得不抽开身
撇下巴巴望他回家的老妻
做一次没有尽头的休息



老了

老了，世界就是九姑村
两个大半年没见面的发小
相隔还不到一华里

老了，太阳才是亲人
一张瘪谷脸
被阳光熨出仁慈

老了，鸡鸣犬吠不在耳朵里
村庄安静得
只有口型与手势

老了，连一只猫也留不住
它咬破布帘私逃
带走最后一点温暖和牵扯

几朵白云聚在一起
挤着挤着，下一场雨
几个老人聚在一起
唠着唠着，赢了无数唏嘘



失语的铁

铁匠叛逃
他去追赶更多的叛逃者
铁匠店由铁将军把门
一堆堆铁在阴湿的地面集体失语
铁锤和铁砧
这一对争吵了半辈子的冤家
声音憋在胸腔里
曾经光亮的脸颊长满了老年斑

风箱里没装风
风在外面吹断一茬又一茬荒草

曾经的蓝火焰
曾经的星光四溅
曾经虎视眈眈的铁
如今蜷缩在墙角
变成一地不再叫喊的死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