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童年的照片
 
烫发的是我兄长
那是他远行之后，第一次回家

永久牌自行车可以坐三个人
乡间小路把稚嫩的屁股，越磨越红

照相师甩出咔擦的刀
削去我半臂江山

我在墙边久久站立
与它之间，飘过大把的时光

2一条大河
 
从西边数，是八十六公里
从东边数，也是八十六公里
从没有看见过两头
我一直在它的中间游荡

那年离家，秋水
使劲拍打着岸
今年的冬天我努力找寻
只看见亮出底牌之后，一个
孤单的背影


3小树林
 
学校的西边，曾是挨紧的水杉
夏日的午觉就是
找一棵枝丫最密的树
搭出阴凉的巢

老支书跳着脚咒骂
飞来的砖头
惊走栖息的鸟
直到我报出
家里最响亮的名号

我说起这些的时候
母亲说，树没了，他也刚走了
两个儿子三个闺女
只记得他十天前
躺着的模样

4土地庙
 
当河水走成细流
芦苇就从黄河走到长江
当大片的水域
抬高数不清的岛
当村里资格最老的人
一声令下

当青砖与水泥完美地连接
当黄纸叩拜香火
香火纠缠菩萨
当膝盖与蒲团，磕磕碰碰
一湾水从东而来
先是祭拜一番，然后
掉头向北

5新房子，老房子
 
新房子一年比一年多
新房子一年比一年高
新房子像雨过之后钻出的笋
新房子都靠近马路
新房子都挨着一条河
衣着光艳的子孙们，聚拢
把一年的光艳娓娓道来

老房子在村子的最后排
当一阵风起
它和所有脚步蹒跚的人一样
摇摇晃晃
一些间或走过的老人
把远道而来的冰冷，往怀里
捂了又捂

6洒扫庭除
 

只有在江南的室外
自来水是畅所欲言的
这个季节
候鸟还数着落过第几场雨

推不动逐渐加厚的灰尘
父亲制作的扫帚
正好派上用场
从北方带回的食物脱下外壳
堆出与众不同

新铺的水泥地面
多像记忆中河水的样子
我在水中挥着手臂
母亲在岸边
搓洗衣服

7上坟
 
一块石头打制的门，刻着
此处是谁的住宅
哪些人必须要来，哪些人
可来，可不来
这边和那边只隔一个拳头
我认识你，你不一定认识我

前面村子鞭炮刚刚响过
在这里，再来一回
儿子站得最近，孙子次之
再往后是重孙
早就安排好的递进顺序
永远不会打乱

8邻家大姐
 
在她眼中，地平线都是倾斜的
即使拆掉老屋盖起新房
即使，泥泞的小路被水泥拍成齐整

如今，她终于躺成了180度
还有一块碑
站成挺拔的姿态

两个儿子每次看她
都要高一脚，低一脚
走过一尺见宽的田埂

9兵临城下
 
他说，屋后千亩良田
已经被规划征收
那里要造一个生态公园

他说，邻村改成了社区
生长水稻的土地
长出一些密不透风的大楼

他谈笑风生，眉飞色舞
我却看到两支大军压境
身后，已退无可退

10清晨
            
唤醒我的不是闹钟
我睁眼寻找公鸡的啼叫
有灰雀逗留于窗前
父亲送来问候的咳嗽

母亲的炊烟升起
柴草的清香从炉膛走来
菜刀与案板的亲吻
如久别的恋人

空间已悄然换位
昨日谁在数我的白发
这墙上的少年
却满头青丝

一个少小离家的孩子
如一位行者
奔走在家的两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