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人一直对自己说话》








跟花开花落关系不大。那个人
一直对自己说话，那些话像长了脚
往内部走，而且一走就停不下来
她说得越多，越看不清自己
她说得越多，从前的样子越加模糊
她根本不能控制自己，独处的时候
话开始变多。房间里飞满蝴蝶抑或是带翅膀的虫子
她也夹在那些飞行物中间 她在变轻 她在升腾
只是，她不再睁开眼睛，她刻意回避明亮的一切
她越来越喜欢待在暗处。后来，她的话也少了
有时，一只鸟掠过窗前。她对自己说
故乡原野上的风，一定又长高了一截








《温度》








我们都是吊在钟摆上的隐形人
当一切停顿下来，我看到环形套锁
一点一点向我们靠近。我注定
穿过枯树下方的套锁，成为最先受难的风
我伸出脖子时，差不多体温为零
我可能会以飘荡的身体，撞开另一个套锁的机关
我要让你远离枯树 坐在波光潾潾的河边
让时间允许你等到一双儿女
同你一起坐下，像你那样
说有温度的话，做有温度的人








《瓜叶菊》




1

云朵再次显出晕眩的样子 
在群山北面 朝着城堡移动
一棵高大但不幸枯死的老树 
扮成灰色火焰 与云朵打召呼
吊桥下，女子们把自己放在河湾里
她们小声说话 ，唯恐惊动水鸟
唯恐扰乱它的点水之情
桥索在夏风中叮当作响
碰巧与水鸟心动的样子同频 
一位其貌不扬的女子
从村庄出发，跋涉而来
她跨过静止的雪，跨过雪下的芍药花
跨过泄密的秋风，跨过被误读的雁阵
她是被钟声打扮的尘埃 她走下木桥的样子
如同鬼魂缓慢脱下旧衣赏

2

接下来的诸多暗夜 她头裹纱巾
坐在角落里磨刀，酷似孔武有力的农夫
她右手带动小臂在青石上滑动
天色微明，她发现，手上并没有刀
她轻轻打磨的是手上经年的疱疹
是一些不能言说的羞耻。她磨刀
不过是借此与黑夜深深纠缠
如同深井抱紧城池，如同秋色流经竹篮
如同窗棂掩埋风影 如同倾斜的月光
扶起咆哮的拐杖

3

云朵再次呈现晕眩的样子 
在群山北面 朝着城堡移动
插队的新柳不断增加数目
它们整体摇曳的弧度美不胜收
大地被水流剥开 大地微微颤抖
时光的另一侧，一株蓝色的瓜叶菊
正走在通往废虚的路上……








《爱你》








我要隔着好运气爱你 隔着美人儿爱你
隔着淡淡雾气和船尾戏水的少年爱你
隔着陶渊明的乡间爱你 隔着现世的风俗爱你
隔着好梦爱你 隔着一杯红酒中的糖分爱你
隔着罪孽爱你 隔着黑色围巾上的香水味爱你
在雪后的茅屋里爱你 在远山抽像的表情里爱你
在诡异的线条里爱你 在合十的手掌中爱你
是的，隔着饥渴爱你，隔着混浊爱你
隔着死亡走近的步子爱你 爱你 爱你
我的白马 我冬天的白桦林 我静静的木屋
木屋里漫出的灯光 ，轻轻的流水
是的，我要隔着好运气单单爱你
隔着淡淡雾气和船尾戏水的少年爱你，爱你








《纪念日》




对于那个日子，早淡化在柴米油盐中
可是，每到这一天，我就想起一场大雪
想起那座小城，想起那位不停审视我的
瘦高而且安有一只假眼球的男人
我，多么年轻，他多么苍老
我的红靴子在雪地上那么耀眼
像我给自己规划的一段情事
三月的江风打在脸上 有多少尴尬不为人知
那个冷冷清清的日子，那个没人祝福的日子
一直往远方延续。竟然远到他乡，远到
另一个江畔，另一座岛屿，另一片天地
没什么说的。浪漫早已不在。连提起这个日子
都需要思忖一下，停顿一下，犹豫一下。不然
无趣的样子会像去年的一片落叶挂在树上
而用乍暖还寒形容一个人的心情，再恰当不过








《恶之花》








老了以后，她们住在破旧的公寓里
她们发出的陈腐味道跟老房子差不多
用旧的枕套、假发、假牙、污迹斑斑的笑容
这些过往人生的告密者 总是不经意到访
唯有布娃娃还穿着新衣裳 
她们迅速肥胖 阴影像一群乌鸦不时飞过
她们看着对方 在心里彼此称呼“恶之花”
有时，她们也亲吻彼此的脸 或者
安静地看着一具变冷的身体被雨水和秋叶埋葬
这时，她们出奇地淡定，仿佛听到
遥远的雨季 始于她们粉色的手腕
始于她们淡绿的衣裙，始于她们金发及红唇之上的春天 
看，那些用旧的枕套、假发、假牙、污迹斑斑的笑容
没什么。来生呵，她们看着对方的眼请说——
来生，我们要首先诞生河水，然后再诞生自己 








《绣》




她用长长的睫毛
将细小的双眼蒙上
她不看人间 
只用春风的丝线
在心里
绣上花开
绣上鸟鸣








《做圣工的女子》








桌上散落着木质刨花
她用卡尺比量一个字母
穿白衣、戴白头巾的女子
她貌似希伯莱后裔 
她专心致志地做工
紫色的腰带勒出她瘦弱的腰身
窗下，罗列着尚未成型的模具 
那些木条木框发出幽幽光泽
也许不久前 她才从河流中站起
用长发擦去眼泪。也许
她曾坐在古老的井畔 抚摸水罐
想起另一个女子关于饥渴的故事
她是画家Robert.Barrett笔下的女子
也许，她就是一个家庭主妇
但她做的一切 都不平凡








《藏》








她把凶器藏在棉花里
她的凶器仿佛就是一堆棉花
有一天，他把黑夜放在棉花上烧烤
用恶言恶语助燃。瞬间他发现
凶器里埋着一双睁大的双眼
有声音告诉他：致盲远比致命可怕








《桃花》








桃花在微凉的深夜向我讨主意
她说：那么多诗人在四月写我
写我内心的仙境。你为啥不写
我说，我看不到你的内心，我没法写你
桃花说，如果我涉水而来
你说那水是冷是暖
如果我随风而来
你说那风是轻是重
我说：亲爱的桃花 我一双残破的手
能给你什么好主意
你转身吧，再多走一会儿
迎接你的，就会是桃园一样芳香软柔的人
去吧，四月，我不写你，也不写你的内心
我只等待，等待岁月静好，亲人平安！








《归鸟》








那些归鸟像天上的落叶
铺天盖地在空中回旋
我伸手，想接住一片
但，只有一丝微凉的风
从手心划过……








《需要》








一头猪立志要离群索居
它绕过台阶，直接蹦上房顶
它站在房檐的斜坡上，微微下滑
风吹着它，它把头扬起来
想像短小的猪鬃像骏马飞奔时的样子
它想象苗条的年轻小猪
给它戴上花环。它终于高高在上
终于可以俯视同类。它终于不再臭气熏天
可是，天一黑，它还是悄悄回到猪群
它知道，这才是它需要的温度，色彩，气味
是它需要的一切……








《春意》








假设窗外花团锦簇 
假设我们倚窗对坐
假设盘里的水果刚好新鲜
假设杯中的咖啡刚好过半
假设我白发纷乱 假设你衣衫不整
假设我们不厌恶对方
甚至不再关心门口那个抽烟看雨的人
甚至不再去想那个女子是否来过
假设一只宠物错认了主人
假设怀旧的金曲丝线一样
缠绕春水 以及对岸的阳光
假设我们仍然宽恕 慢慢涉水
去户外一个小时，说说很旧很旧的过去
说说很老很老的情怀。假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