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驴的少年


在李家岔的上梁、下梁和簸箕湾
以及沾满露珠的苜蓿地
放驴的少年都去过
在李家岔的春天、冬天
某个刮着风的雨天
放驴的少年
伤心过、饥饿过


他走过二奶奶家门口
看到二奶奶的小脚，消失在堂屋的门槛后面
他拐到巷子口 听到几句熟悉的秦腔
那唱戏的人把生活的辛酸
一字不落的传递给了少年
走过小红子家的园子
那串红红的樱桃，又被摘掉了几颗
而没有一颗，甜蜜过他缺少营养的少年生活


少年总是喜欢望向北边
那条能跑汽车的公路
有少年的梦想，在绝望的追逐
晚霞满天的时候，少年会赶着驴
在山泉边喝水
这个如同亲人一般的牲畜
是要善待的，因为它也在努力的
耕种 背驮
那么 那一年的大雪封山
围炉而坐的一家老小
呼吸到了粮食的味道


许多年后，放驴的少年长大了
他出现在地平线
进而出现在村口
彪悍的宣示成长的骄傲
他看到远远的沟畔
父亲母亲，还有那头年迈的黑驴
在艰难的耕作
似乎自他离开到现在
从未停下过



唱戏


在每年的二月二 五月五
到八月十五，再到正月初四
李家岔都是要唱戏的


先是敲锣打鼓到不远的山神庙里去
年迈的老者们用一把简陋的香烛和
五谷丰登的寄望
把山神爷爷请过来
于是那个破败的墙皮剥落的戏台
便用了庄严和凛然的神气
盯住了台上台下的芸芸众生


顽皮的孩童趴在戏台的口沿
期待着黑黢黢的幕布后面
窜出一个大大的惊喜
小脚的太太早早在台口摆上一把椅子
远在后湾的姑奶奶早两天就接来了
还有在丈子头的新女婿
推着一辆崭新的自行车
腼腆的出现在戏场门口
而低矮的瓦檐下，油饼在锅里打转
甜粕在瓷盆里挨挨挤挤，尽情发酵


先是锣响了一下
鼓接着羞涩的应和了一下
王长子吐掉嘴角的烟蒂
开始给二胡上弦
汽灯变得越来越亮
清晰的看得见小山村里每一个微笑的欢喜
唱戏的会长黄文西扥扽油腻的大衣领子
神气的进了后台


唱旦角的是党勤子
一出秦香莲唱哭了多少人
社长子是唱花脸的
哇呀呀亮相 一撩黑色的战袍
露出一条臃肿的青布棉裤
帮彦子大大是个配角 演王朝马汉中的一个
随着鼓点在台口打把式
马鞭子脱手飞到台下
打哭了一个吃奶的娃娃


散戏的时候
人群从后沟脑绕了回去 越来越少
谁在哼唱着有番王打来了连环战表
谁化身为才子 和佳人在华亭相会
谁又在放下窗棂的时候
痴痴的看了眼西天的月亮


终年劳作的李家岔
似乎不愿意就这样过早的
停止欢乐 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