柱子，一个流放的木匠（15）（组诗）
铎木


告别黑夜

争吵的人离去了，留下码头、影子
锯音又近了
他不能长久关闭听觉

声音拨高，无限上升
从遗弃的缝隙中，奔出
伴着晨曲

柱子的脚趾有些酸麻，仿若长袭之后的
候鸟。在城中村
有人不停地敲击着床沿。打开窗户

但他们驱逐不了那些蠕动的
蛆虫
必须起床了，柱子要洗去黑夜的口臭

好像听到诵经的梵唱
隔璧的工友，借着空气的转动
把粗糙的早晨重新磨了一遍

他们同时推开那扇铁门，用相同的装束
和姿态，迎接新一天的来临


天空的无限

为木器画上了翅翼。飞檐之上
是祟拜的黑夜
仰望的不仅仅是天空的无限，包括
停止的时间，瞬间产生的风

按顺序，柱子装饰了
一些青铜……

敲门声来得突兀
有些燥热
柱子研究出黑暗的症结，在深圳
路口都会画上相同的箭头

它们在黄昏里转过身去
隐身在外乡人的身后
而那只仿造的石狮子，蹲在地铁的进口

多年后，他开始向往这种绿锈的生活
把天空移走，让这个城市裸着
给它披上节日的外套

柱子在平缓的海涛上爬行
背着自己的影子
他向着北方。梦见一只鹭鸟


不需要土地

从呓语里离开。他让颜色
透明了一会
萤火虫产下无数的卵蛋

像对黑夜的惩罚。柱子舍弃了城中村
昏睡的路灯，任所有的伤疤融化
变成平缓的卤水

可惜好景不会长久，蛆虫从额骨中出来
变成蝴蝶
它们飞向所有的木窗，门
甚至木器的缝隙

那时，柱子和工友们在布置
一座寺庙
警笛呼啸而过

生活的漆皮正在剥落
城市依旧年轻，有精力过盛的冲动
为黑夜让出小路后
柱子留下窗外那棵歪脖子的榕树
它的根须从空中垂下。不需要
黑色的土地


更深的场景

从一枚孤独的奖章说起。她从入秋的
炊烟中回来
鸢尾花在高空盘旋，向落日
隐去

更深的场景笼罩在木盒的背后
那柄阴郁的旗杆

柱子终于可以脱下草帽，向
肩膀上的鸽子致敬
他比其他的稻草人多了
一种颜色

深邃的眼神砸烂了一些果核
寄宿的虫子安然无恙

“漆黑，是季节唯一的安慰” 。暗示后
怯懦的风吹走一些灯光
一只贪婪的夜鸟正在啄食着呼吸
在梦呓里卸下翅膀

只为解脱累赘
柱子在鸟道上预留了秋风


为一次仰望失去天空

不再把这种生活当做途经，在
约定的版画中
他把自己退化成一束微弱的光，向
黑夜鞠躬

而他的物语
除了远方的烟火，只有另一扇窗口

柱子为这个工厂工作了二十年，他已经
沉默。锯音波澜不惊
因为一次失误，他不再挽留失散的魂魄

比后来的工友多了一种方言
比天空多了一层纱巾
比借口多了一种理由

因为一次仰望失去天空。每一个
黑夜都曾努力靠近他
以虚构换取纯粹的颜色

通往城中村的路变得坦荡
风也是黑色的
他用了深色的眼圈


始于秋

入秋，柱子对黄昏的落叶说
“这是我安静的样子”
催动的音乐慢了下来，成了鱼泡……

不再波动，无意中看见一个中年妇女
果汁正从她的指甲上脱落
柱子思考了许久

他渐渐喜欢上这种明媚的日子，雾气
从他的木器上逸去
包括，梅雨季节残留的咒语
他再次用了“黄昏”这个名词

“你看，女人和诗，就这样来了”
小路后，站着那个湖南男孩
他的父亲仍滞留于夏季

当一串鸟鸣经过时，他唱出童谣
柱子端详着他的稚音
这一切，始于秋


为生活写一首诗

果子们正在堕落。有人说鸟在飞
它们挣断了那根海岸线

从缝隙里流出时间暗红的液体
蚁族开辟了另一条旅程，它们正在储备
冬天的粮食，搬运蝴蝶的躯壳

这些是柱子善于描绘的。他的木器
在秋天的黄昏等侯
冥想时，他留给神灵
争执的借口

再次邀请从门前经过的外乡人
为他们画出肖像，奉上糕点、刺鼻的饮料
迎宾曲是预约的木轮之音

柱子开了门，黑暗将他邀请的人送走
仅留下他们狂欢后的残宴


沉思之中

恋上这座城市，因为一场爱。比如
木具厂门口那些忏悔者
他们举着牌子

热浪从城市的砖缝里奔出
那么熟悉，像
早已背弃的乡音

柱子不再幻想，被时光扼住了喉结
拥有孳障的人手握因果
在一个明朗的黄昏，他抹去了归路

和一只夜鸟
对峙，沉思之中……

而行囊也是一种装饰，好像
这个城市的汗衫
它是黑暗的君主，与琴音
擦肩而过

柱子模仿不了告别时的虚伪
仪式是献给城市的沉寂。他的呼吸
水墨一般


让生活活着

有时，会飞来一只黄色的蝴蝶
和这个城市融为一体

凋零时，时光会按下门铃
四季的颜色一瓣瓣散开
从天空飘零

让生活活着，这是翠花对他的期望
虽然，她已将生活献出
像祭祀中的祭品

柱子筑起一座高台
他用了春季的水、夏季的阳光
秋季的青铜

冬季，柱子为砍下一株桃树
一直内疚
他和黑暗说着心里话。当生活路过天桥时
他看见了翠花明亮的眼睛
没有一丝责怪


一场生命的旅行

爱过一种花、一种绿叶。但他
更爱泥土

它有黑色的翅膀，黑色的
腹语，黑色的解读
至于他奉献的诗，是一场
生命的旅行

柱子并不在意这种分离
（他已无法抵达）
对岸，除了另一朵忧伤的槐花，还有
咒术、蛊毒、瓦砾

四处漫延着废墟。时间
习惯了沉寂
不知情者搬出乡音
在逃亡的路旁葬下天堂之鸟

命运是极致的诗歌
但诗歌呢，只会让生命再次荒芜
柱子愿意独自承受
这个黑夜的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