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为展示更多优秀诗人的优秀作品，增强各大诗刊在网络上的影响力，中国诗歌网与《诗刊》、《星星》诗刊、《诗歌月刊》、《诗选刊》、《扬子江》诗刊、《诗潮》、《诗林》、《绿风》、《草堂》等主要诗歌刊物合作，共同推出“头条诗人”栏目，每月分别推荐一位“头条诗人”，以飨读者。

本期推出《绿风》2018年5月头条诗人——大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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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卫（诗人主页），本名魏峰。1968年生于江苏睢宁，现居北京。《读者》首批签约作家。曾参加诗刊社第十四届青春诗会。作品被翻译成英、法、日等文字。著有随笔集《二手苍茫》《爱情股市》《别解开第三颗纽扣》《魏晋风流》，诗集《内心剧场》《荡漾》等。中国作协会员，中国诗歌学会会长助理兼副秘书长。《中国新诗》副主编。

无穷尽（组诗）

大卫

    ——写给和顺牛郎织女之乡

我坚信: 岩石也有一颗波浪的心

爱遇上了爱

人间的所有离愁

拿牛郎不能除尽

拿织女也不能除尽

我坚信: 喜鹊的等待里尽是白云

风，在七月初七这一天是有重量的

玉米地里的风，大约八两

柿子树上的风，大约半斤

葡萄架上的葡萄

是未被用旧的星辰

我坚信: 世间所有美好

除了爱，还有别的

但我只愿活得小一些，轻一些

自私一些

余生，我只想活出我身体里

最像人的一部分

——把拥抱给你

——把赞美给神

此刻，在阳曲山顶

感受时间的流逝

像脚边的任何一棵小草，绿得

非常认真，风吹过的时候

天就要黑了

请允许我弯下腰

在无人之处，赞美大野之寂寂

我无家可归

而那片白云

却可以从哪里来到哪里去

在一只蚂蚁的颤抖里

我所能仰望的

无非是比山峰更高

或更低的

那一厘米

 你看到的飞鸟只是一根针

在和顺，你看到的飞鸟只是一根针

飞鸟如果多了

是需要一个织女的

倘若，牛郎是个传说的话

月亮就是一个小酒窝了

尤其在夜晚，从葡萄架下望过去

露水滴了下来，露水滴下来的

  时候是慢的

这慢，也是长了小酒窝的

风吹过脖颈的时候

月光和露水，都有点儿肥

这肥，也是长了小酒窝的……

这样的夜空适合加入

一点了不起

虫子的叫声亲切而

了不起

此刻，我是渺小的

夜色宁静下来时

我就显得更小了

这小，也小得了不起

寥廓星空下

可以从不同的角度爱你

有时候，我也会

一把推开孤独

在夜色里哭泣

弯下腰

我用最伟大的冲动爱你

比爱更辽阔的

是爱本身这个词

这是无法解释的冬天，或者说

在海南，你根本不用解释冬天

不用解释的还有——

安静的河流，虫子的叫声，河里的水

水上的船，漫天的星光，一个人和他

  的对岸

在海南，阳光顺着椰子树的叶子流淌

山是绿的，接近天空的时候

是更绿的，尤其站在四楼的阳台上

往西边看，山是一层一层的

山的后面还是山

有白云的地方，风是甜的

风长出的翅膀也是甜的

在海南，站在树下的人

把影子轻轻摊开

这时候是可以忽略心跳的

空气与空气可以互相拥抱

也可以互相忘记

风穿着浪花的小靴子

今夜，我是一个开怀的

饮者。用月亮的小酒杯

把苍穹倒入大海

在方岩，书可以读半页

另外半页交给石头

有些字可以读出青苔

雨雁起飞，若标点

狮子有小忧愁

蚂蚁有大自在

云彩飘着飘着就看不见了

两棵很安静的树

用喜鹊谈恋爱

泉水的安静

只有石头能懂

而我，也可以像那块石头一样

简单，沉默，愉快地接纳一切

允许身体长出雷霆

允许万物长出细小的裂缝

如果心跳可以摁住

两只手翻腾如鸟

也不够用

风吹到身上是凉凉的

宇宙比一朵花还小

你躺在这儿

没人能把你再次打趴下

在灯火的明灭里

每颗心皆是苍穹

而灰色

根本就不够用

雨丝从空气里跳下来

脚步声很轻很轻

几只鸟儿在江水里游来游去

波浪是很小的

涟漪开合的时候

带动了天空

鸟的叫声

落在云影里

树站在岸边

叶子绿了

叶子黄了

叶子落了

你在世界的深处

但世界又不是你的

总感觉在江面上空

有比命运更神秘的东西

在悄悄地运行

生啊死啊皆是小事

站在这里

一动也不敢动

桂花开了

桂花落了

我与波浪擦肩而过

江水滚滚而逝

它挪不动的

也不在原来的位置

香樟把最低的树杈，贴近水面

有叶子的

和没有叶子的

皆弯得好看

有一阵风

从湖的对岸吹过来

从其对待波浪的态度

估计为秋风

落叶在枝上孤悬

风吹湖面，湖边的那个男人

却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这，更加验证了

我的判断——

这世间，有一些东西

必须竖起耳朵来听

敢把自己放在了风中的

皆不担心会变小，变淡，变轻

流水像鸽子那样轻

鲜花像永恒那样宁静

吹过湖水

那站在湖边的人

不自觉地打了一个

冷颤——

树  荫

　　我愿意用“朵”来形容树荫：一朵两朵的荫影，仿佛不知名的花，开在地上，如果把这种黑黑的阴影说成木耳或者蘑菇，怕你也不会反对。我甚至怀疑，那些树，我说的是那些在风中晃动身子的树，是一尾尾鱼，而那些树荫，则是它们吐出的泡泡。每次走过白杨树下，那挺拔而性感的身子，与鳗鱼何异？一树的绿，逼得你只能用“蓬勃”这个词。而槐树，北京街头就这种树多则是最司空见惯的鲫鱼，有月光的晚上，你会看到它们游来游去的样子，那些树叶如果不慎被风吹落，则是鱼鳞了，你只能用美丽、迷人或者梦呓来比喻。当然，你也可以用心痛这个词，倘若你是个动不动就伤感的家伙。

　　我最希望路边种满石榴树，想想吧，夏天的烈日下，你走在那种荫凉里，一颗一颗的石榴，在风里跳荡成婴儿的拳头，除了接受它温柔地捶打，你一时还不能有别的选择。希腊诗人埃利蒂斯在《疯狂的石榴树》里说：“当白日炫耀地佩带七种不同的彩羽，/用千只炫目的棱镜将太阳围绕，告诉我，是不是疯狂的石榴树/ 抓住了一匹奔马绺绺纷披的鬃毛；/它从不忧伤，从不懊恼，告诉我，/是不是疯狂的石榴树/ 在高叫新生的希望已开始破晓？”……在所有的树木中，石榴也许是最热情的一种，那种花，仿佛一束束火焰，要把空气“哧”地一声点燃开来。其实，每一棵石榴树，都是一根潜在的火柴，因此，接下来我要说，那些不规则的树荫，则是它泛出的一缕缕青烟。如果非要让某一种鱼与石榴树发生联系的话，那么，红鲤鱼最合适不过了，我真担心，如果把某一棵石榴树栽在黄河边，它会不会“噌”地一下子跳到对岸去哦，跳龙门可是小鲤鱼的拿手好戏。

　　倘若在夜里，所有的树就收起自己的影子，除非它们集体做通月亮的思想工作，让它把银色的光镀在树枝上，再让清风，把影子摘下来，轻轻地摊放到地面上，仿佛一个姑娘在果园子摘果子，随手撂了一地的甜蜜。没有月光的时候，夜，就成了一个最严格的老师，它把所有的树影都没收了。似乎，那些树是不听话的小学生，会趁着天黑，做小动作。你看，一枚鸟巢别在树枝上，这与一个小姑娘趁老师在黑板上写字的空隙，偷偷地把新买来的漂亮发卡别在头发上，有何区别？云破月来花弄影，假如月光在后半夜出来散步，你会看到那些树影，不知何时成了一条条碎花裙子。而在白天，太阳直直地当头泼来，树荫就贴着树干，“滋溜滋溜”地滑了下来，一边往下滑，一边把树干紧紧地抱住，仿佛一个少女偷偷地穿了一条过于宽大的长筒丝袜，走两步就得往上提一下。

　　被太阳照过的树，与被月亮照过的树，肯定有着不同的性格。再进一步猜测，被早晨八九点钟的阳光与午后一两点钟的阳光照过的树荫，肯定也有细微的不同，其区别不亚于一个情窦初开的姑娘，先与一个小伙子好上了，又被一个中年男人苦苦地追求。

　　树荫，其实更像树的机要秘书。树在哪里，它就在哪里，树怎么动，它就怎么摇。树瘦了，树荫也不敢胖到哪里去，反之，树胖了，树荫也不会苗条自己……倘若某一棵树被你毁坏了，比如你折了它的枝、捋了它的叶、伤了它的干……你会看到树荫也跟着变得憔悴不堪，仿佛一团被揉皱的纸。

　　树坐在自己的荫凉里，其实就是一个人坐在回忆里，甜蜜或痛苦是它自己的事，我不知道一棵没有阴影的树，像不像一个人走过了一生却没有任何回忆？至少于我而言，如果临终之时向命运交了白卷，除了遗憾肯定还是遗憾。走在尘世，其实每一个人都是另一种意义的树，也许上帝的目光，会鸡毛掸子一样地把你和身影，掸成另一种规格的树荫。

　　让大地铺满树荫，是我的梦想之一，如果这个愿望得以实现，那么，所有的树都可以是一支支或粗大、或纤细的毛笔，接下来的设想是这样的：所有的树荫连接起来，就是一张最大最柔韧的宣纸，我的意思是说，一不留神，你有可能弄出最美最美的图画。

或许一个人的文字，也是他留下的树荫，比如，作家的一本本书，就是一片片叶子，树叶越繁密，荫凉就越大。我们读书，就是在树下纳凉，读到高兴处，会席地而卧，任清风把自己吹得越来越新，那种感觉，仿佛一个人得到了初吻。

朴素是最大的神性

纯净，唯美是我诗歌自然而然的选择，没有强求。我越来越认识到，朴素才是诗的至美。一切的聪明与机智，都是小道。至于说我是不是这样的人，我也不知。有一句话，可作参考，诗如其人。你是什么样的人，就一定会写出什么样的诗。这样说，仿佛我也是个纯净唯美的人，但我的诗，并不是所有都是纯净唯美的，也就是说，我有时候，也是不纯净，不唯美的。至少，我是真实的。现在我感觉纯净、唯美也要不得，我要的是朴素，如果说纯净、唯美的结果是朴素的话，那么，我的诗，就找到神性。真正的由朴素带来的神性。大巧若拙，这是我的追求，我知道这路还很远。

写诗之难度，就是怎样去掉诗中非诗的成分，怎样让诗更朴素。以前喜欢李白、苏东坡，现在喜欢李后主、陶渊明。前者才气让我折服再折服，但和才气相比，后者的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无疑更让我五体投地。外国诗人，以前我喜欢的特别多，有一段时间，唯里尔克马首是瞻。现在重读了雅姆，才发现高山之外，实有高山。

具体到写作中，我也不知道是怎样做的，如果我知道怎样做，或者说我写诗时想到这诗要怎样写，那我还能写出诗来吗？简而言之，写诗是快乐，快感，是幸福。如果非要加个形容词的话，是巨大的。诗歌于我而言，就是和神在打麻将。如果说，孩子得到一块糖是快乐，那么，诗歌于我就是一个糖厂，如果男人得到美女而欣喜若狂，那么，诗歌于我而言，就是一个美女流水线或者美女加工厂。诗歌让我有事可做，让我不至于被闷死，让我体内的无数个我，不停地挣扎，搏斗。让我伤痕累累，让我硕果累累。

现在你想让我把诗写坏，真的是件难事。但怎样把诗写好，却是难之又难的事。这就好比爬山，总是越往后越难，尽管此前你已经积累了丰富的爬山经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