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有朋友,要我写乡路。苦思冥想,没有很好的切入角度,但我突发意想,却觅到了如下的路。
最初
一个人,可以选择在黎明前的黑暗呱呱坠地。也可以选择,在麻木的世事飘零。
可以选择僧家或俗家,或仇恨,甚至死亡,但就是无法选择这世上的路。
我的母亲选择的不是现在的父亲,她的男人死在抗日最艰难的时候。他是一个小排长,一个小人物。
我恍惚中记得母亲曾把辣椒水涂在乳头上,用鞋底抽打我的后背。但那是轻轻的,然后有把我紧紧搂在怀中。我泪眼朦胧,胆怯中,轻轻唤着娘。
娘的怀中,是我终生难忘的地方。
娘说我投胎投错了地方。
那天,知了在树上卖命的叫,而五哥含着娘的乳头,只是泼了命的哭。
找不到
对着一群幼稚的鸡雏我喊叫三声,春天才缓缓的苏醒。
埋下饥荒的年代,我和妹妹从红色的海洋偊偊蠕动。
逆着光看母亲的心脏,十遍百遍也找不到她雪中的污点。
爹就像一只老母鸡,把我和妹妹当成了孵化的鸡雏。
一群哥哥,弟兄五个,放学的时候,他们只能喝着沙地上的西北风,捡些贫瘠土地上剩下的瘦苞米。
至今想起来,我心中只有个“愁”字。用我至今走过半生的路,也看不透往昔攒满了的血和泪。
母亲说:我原来的人活着,也许你不用走这麽多这麽多弯路,可惜了你这麽好的天赋!
母亲的哀怨千遍万遍飘在空中,我的鸿愿飞在空中,不愿回到鞘中。我知道,冥冥中它找不到自己的路。
多的不能再多了,兄妹七个中,我最辛苦,但就是找不到应走的路。
苦
朝上的部分落满灰尘,朝下的部分沾满了泥巴,我的身体和心灵却找不到沉甸甸的路。
头疼脑热,我不知道打针吃药,挺挺就过去了。
回想过去,迷信神坛,崇拜领袖,这都不是罪过。最主要的是,那个荒唐的岁月,向日葵、高粱谷、自留地,连同我的父母都老了,风一吹,总是忍不住的磕头。
父亲和母亲少言寡语,一生的话多半说给牛听。就连母亲原来男人安息的地方,她也找不到一捧掩埋英灵的土。
太多辛酸、贫穷,隐忍和无奈,我怎麽从他们憨厚和厚茧中找到一条成才的路?
我和我的母亲,父兄同姓一个姓——苦!
听不见
土地松软了,一股风,在它的根部轻轻蠕动,嫩黄嫩黄的茎蠢蠢欲动。
春天来的时候发出芳草的声响,而我听见,一个春天的老人,在长城喊出了花的呼声。
露水哽着春的气息在茎叶上打转转,许多犹豫和彷徨找到了回家的路。
人间最美好的时候到了,可我渴盼的心上,始终未觅到村中打夯声引领我回家的路。
听也听不清,至今我猜不出母亲临终前念叨些什麽。
路
路,村中的街路遍布驴屎马粪,遍地黄沙,偏僻荒芜的北部沙区,到处都是漫天黄沙,这里哪里有路?
从小,我就喜欢简陋的小屋 ,看惯了父亲的摔打,村中断断续续的炊烟,还有那将惨死的双轮马车。
娘,你看我在平静中苦熬。堂屋中一张小饭桌,湿着你的泪眼,看我摊开稿纸,陪着星辰同起同落。和我一起老下去的,还有父亲的止痛药片。但父亲和母亲,您粗糙的的手,只能抚着我无助的泪:
“老六老写,不知道他将来有啥出息?”
“写吧,让他写吧。不管有没有出息,,他这麽努力,当娘的看着心里踏实!”
不归路
用良知和辛苦,在冰雪初融的季节洗净双手,挤掉脸上的青春痘,把体内的毒素逼出。我一个双倍付出的小人物,仿佛一只小鸟冲出牢笼,在云中抖抖翅膀,找到了飞翔的路。
一大早,我想到了冰封的河面,站在垂钓老人砸开的冰窟窿上,我看到了自己的倒影,这也许是我终生垒就的路。
还有,那身后的村庄,一对老兔子相互鼓励着相扶走出。整个村子的脚步,紧随其后,且渐渐变暖。
也许,这是我不归的路。
道歉
怕弄出一点声响,怕打搅那些冬眠的小虫。我在退缩,母亲厚重的身体覆盖了我。我挡住冬的寒流,不愿耽搁小草喘息中寻着春的小路。
哦,这不是故意的。我的一生总是这样忙碌,又不想表白自己,一晃就是一生。
被我踩死的秧苗也许永远活不过来了,春节为爷爷上坟的路上我曾说过:“我爱你一万遍,踩踏不是我故意的。”
我没有老哇,却拄起了拐杖,回望自己走过的路,总是抱怨自己的过错和疏忽。
趁现在还有力气,我想说:小草呀,秧苗呀,恩人和仇人呀,捧出心我想说——这全是我的错!
真实的泪水,郑重的道歉!
因为我将远离尘世,在冥冥中回到母亲的身旁。
我终于找到了自己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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