词中翘楚（组诗）

垒土


（之一）读李煜的词

你的词一如翅膀，在天空中辽阔
一旦被时间喊停，就栖在你
一个小国之君的背后。那么多的碎碎念
那么轻，千句百句加起来
却比一个王朝的消亡都重
也许，你会发问，那些在词中反复被你抚热的
玉砌雕栏，或羞于提及的冰冷的带铁篱笆的
窗口，以及你在词中时常念想的
六朝粉黛和秦淮河，都还在吗？
我毫不隐瞒地告诉你，有些早已消失
唯秦淮河还在。且现在，河水的妖艳和招摇
似乎并没有因你，而有所收敛
仍在，以历史的名义持续发酵

你的词，延长了你名字的长度
我读你的词如在读你。我知道
你的不幸，不是平头百姓的不幸
而你，却有和平头百姓一样的感官
一样会笑，一样会哭，所以
在羁押之时，才会在手指宽的解手纸上
钤下了那么多哀怨的词章。
这让我相信，国破家亡一定是首好词
何况，掺和那么多家仇国恨
我担心这国恨家仇像春水
付之东流，担心春水冲走王朝后
另一个王朝又替代，不被带走
我要感谢你留给我的无奈
我也想返还一个我给你惊喜：
春水一直在走，一面人民当家做主的旗帜
在你的身后，我的前方
像风帆一样在走，且一直在走
我没有看见它回头


（之二）辛弃疾，你一个人没法扶起一座江山

没法触动一个王朝的屈辱苟安
像你，一个人没法扶起一座江山
有些举止被忽略，仿佛从不曾发生
比如：剑在手，舞得铮铮作响
比如：梦里布阵，斜阳里点兵  
把栏杆拍遍

谗言很可怕。一句谗言的风吹
竟可以旋起二十年赋闲的草动
二十年的赋闲，是
七千三百个日日夜夜啊
皇天在上，它的余光并不顾眷于你
即便你日夜如斯又奈何

记不清，英雄豪杰
有多少力挽江山而不倒
记不清，江山死过多少回
唯有南宋，你能
叫出她的名字


（之三）苏东坡

我不敢直呼你的名字，怕一喊，就喊矮了你的
八尺才高和五斗学富。从来的书生救国
其命运都是坎坷的。你也以自己的
方式试过，跳不出这一魔咒
在从黄州、惠州到儋州的路上，到处是霉雨
腥风，但这并不可怕，只有戴着朝廷嘉奖的
枷锁，由带刀的衙役押送才可怕

你一路走，一路贬迁
一路把贬迁当做浩气长存
——与朗月对视，谈笑自若
用厥词怀古感旧，咏物言志
用顽石般的脸笑对余下的时日    
以便，收拾自己的万段愁肠
以便，用汝州的落土覆盖朝堂的无情

也许你不知道，你的不幸，是你的幸运
也许你不知道，这样的路不是你一个人在走
你之前有古人，你之后必有来者
但我翻阅许多人事典籍后发觉
不是所有的人走过的路上
都发生过这样的故事
你是唯一的，一千年来，无人超越


（之四）杜牧的十年   
  
蝶戏马蹄
从昭陵到二十四桥 
刚好十天或半月
你望了一眼吴侬软语的瘦西湖
就忘了你走过来的路
和阿房宫赋里的锦绣文字
 
是你说的吗？此地甚好——
山温水软，雨丝牵出  
小巷深处的二八女子
那一声声浅笑像雨  
滴在青石板上  溅起香尘
你也许醉了，弯下腰，一手添炭温酒  
一手挽起佳人从木楼梯上响起的碎步
用虚掷的光阴，换取
一扇窗户里旧时的月色

你十年纠缠而行
那被你一耕再耕的熟地
在秦楼楚馆，丝毫没有想要交出果蔬的意思
你被迫反思。当你窃窃私语
向自己交出当年的心事
——“十年一觉扬州梦”
我知道，另外一个你
在此刻，正被人记起


（之五）读陆游的《钗头凤》

而今，没有一段感情，从一个人移植到
另一个人那么容易的事了
可你反其道而行之
用百十个字填成的《钗头凤》
一如铜镜，照见我，使我从现在的时空
退回到往昔的时空

这是一个从开始到结束的短暂时空
除了红酥手，黄藤酒，以及绿醮寺旁的
宫墙柳等细节，被反复提及
更多有血有肉的细节被一笔带过
比如：空闲的池阁，蘸泪的锦书
而后，两个活着的人，像蒲公英
前赴后继，从沈园的头上挥洒而下
用自己的生命喊出了绝世的痛
我再退回到现在，死去的悲情故事
滋养爱情，神话般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