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     记
     段启章

16）
你曾是
我的祖国
我熟知
你身上的
每一寸肌肤：
高山、海洋、
绵延的丘陵、欢腾的小溪
微澜的湖水、幽怨的沼泽
藏宝的的山洞，和无人
知晓的地下河
你有北方的冰雪
也有江南的阳春三月
有一望无际的蓝天，也有
遮天蔽日的沙尘暴
你是女皇，
偶尔也扮演女仆
我站在你高高的悬崖上
体味了人生险峻的快感，也在
热气腾腾的温泉里
收留了你浸入骨髓的深情
在这样的国度，
我曾是短命的皇帝，而代价
是成为你终身的奴仆
现在，你国门大开
将我流放到异国他乡
在寸草不生的土地上
我惟愿黑夜漫长
让我在入睡前
数清那些
曾照临过你我的
星辰


17）
你在喧嚣中，也在
寂静里
在白天也在黑夜
在海底也在天空

我失去了路
失去了
节日里的城市

我是跌入大海的
山脉，
是一座
孤岛。而你却

无处不在


18）
无风也起浪
他们说：这是潮汐
是地球的情人，月亮
反复无常，但我总觉得
有一双手
在晃动地球
让大海悲戚，或狂喜
让短暂的平静
像回忆一样虚幻
如果你此刻像我一样
站在礁石上
任海浪的舌头
舔吸你的裤腿，或者
像坝上的五角枫
用漫天的乌云做头巾
你就会看见，是她
在晃动地球

是的，
我渴望是潮汐之间的
海水，
生活在她的空隙里
            
19）
阳光明媚，持续
给春天加温
和风中，路边的迎春花
早晨还有些羞涩，现在
已舞的有些狂野
街道的波浪，如同海沟里
翻涌到沙滩上的水
一次次尝试突破规则的界限
干燥的浪花里，他们都
三三两两，有说有笑
就像行走的香椿树，
从骨头里吐出春芽的香气
这样的日子，
我是不该想你的，不该
猜测此刻的你是一个人
在家里裹着孤独的外衣
还是和他们结伴
漫游在无限的春光里

20）
走下栈桥的时候
八分钟以前的太阳
又撩了一次地球
海水还在死缠烂打，摇晃着
它能撼动的一切
海风湿漉漉的舌头
狂吻着万物，甚至
连虚无也不放过
漫天的寒流中
我身体里却翻滚着
你的大舌头搅起的热浪
那也是四月的一天
在锦绣峰，风拥抱过我们后
顺手摘下几瓣迎春花
送给人工湖里浅泳的鱼做锦被
乍暖还寒，它不想过分渲染
午夜将至的寒流，会再次
封锁这片水域
在还未返青的草地上
你说你是种在我心里的种子
说春雨是擂响大地的鼓槌
那时，爱情让你盲视敏听
而现在，思念却教我盲听敏视
整个清明节，我都在青岛
我从未听见海涛
但却从身边每一个人的眼里
看见了你的表情


21）
想你的时候，
我就写诗
写春天的夜晚不会刮风
秋天的夜里不会下雨
写结冰的湖畔那颗老去的垂柳
写夏天废墟上水一样漫开的爬山虎

想你的时候
我就放开那匹枣红马的缰绳
让它回到北方的家园
想你的时候，
我躲进独自旋转的木星
吃光冰箱里多仔的沙丁鱼
我相信，你会知道
想你的时候我写的每一首诗
都是一颗
在月光里受孕的珍珠

22）
此刻，我被堵在
黄河大桥上 ，就像
桥下的河水，凝固在
自己的浑浊里
夕阳跳跃，
我还在想她，
想那一天
阳光在她橘红的背影上
引燃的火苗，怎么会变成了
今天在岸上逆向飞翔的鱼群？
我记不清究竟多少次
经历过这座桥，更想不起
哪一次见到过采砂船，
或打捞船
每个人都坐在自己的车里
没有谁能安慰我，
只有我的老友莎拉布莱曼
在我耳边，一遍遍不厌其烦地说：
相信我，你眼里滴落的泪，
有五百年以前的咸
你脸上流淌的泪，
会变成五百年以后的盐
        2018.4.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