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乡偶书>>

1.出击的石头

石头是安静的
当它猛醒，运动
冲下山，劈斩树木
和另一些石头相撞
并且冒烟，生出火花
哪怕破碎，哪怕坠落谷底
它也要证明，自己是活着的
火苗舔舐黑火药前的沉寂
是爆发与闪光前的沉寂
力量积蓄的沉寂


2.尾巴

游出草丛和树枝的蜥蜴
让我心生忏悔和恍惚的蝴蝶
它是我童年追杀的恐龙
为了活命，丢下断尾遁入石罅
不是今天我才看到
不是今天我才想起
多少年，我一边流泪，一边看见
它是另一个我，被迫妥协
被迫向生活交出一些尾巴
舍弃并且新生苦难的尾巴


3.割麦如割草

麦子熟了
割是必然的利益驱使
老农到地里一转，惊讶地看到
镰刀舞动，麦子还是麦子
割麦人还是割麦人
但是，他们说的是但是------
割麦人也有被割的时候
他们不吭一声，割麦如割草
他们不吭一声，像被割倒的麦子
为庞大的国家机器所收割


4.漩涡

一只候鸟从小就向往飞
老了它还在原地不动

它的雏也想飞到天边去
但是，它像一面镜子中的魔咒
让它们不自觉地演绎一种复式

它们永远老死树枝，老死田园
就像老弱以后被抛弃宰杀的耕牛
对这土地的爱，深沉而悲怆，矛盾而惨烈
隐入一个不忍离去
或者根本无法逃脱的
漩涡


5.解构

用有色的眼镜看世界
白的人变成了红的
红的人变成了绿的
而一群一群的骨架
在浊世流淌，有的猥琐，有的骄淫
跪伏在地的，总是被踩到更低
而站起来反抗的
即使手无寸铁地死去
也相对的，恢复一些尊严


6.隐秘

前山门与我是有一些渊源的
梨花夜夜开在梦里
多么白亮，纯洁
我从不遮掩，这三十四年
灵魂的光芒，与污点
我与她，在心底互相投下镜子
我照映她，她照映我
隔山隔水；亲如眷属


7.张飞鸟

张飞鸟不会问你是不是发财了
有没有混得比别人还要有出息
何胖子抓到权以后，有了地位和光环
无限风光在险峰。后来他坐牢了
他的兄弟不再夸耀他的房子和职位
他们把他题写的匾额摘下来
只有张飞鸟还会飞到他兄弟为他预留的
书房，卧室，和客厅前
那向阳的花树
嘶哑着嗓子叫鸣
根本不在乎人间的变迁
与荣辱


8.在村口

在村口，我遇见很多死去的人
他们躺在棺材里，黑匣子里
有被烧焦的，有肉体腐烂后留下白骨的
有捧过铁饭碗，有勉强混个温饱和挨饿的
有善良的，有邪恶的
有欺压过别人，又被别人欺凌的
有出卖过良心，后来又找回来的
他们，化为一抔土，轻如烟云
贱如草芥；能记起的人不多了


9.出走

我没有理由相信
流水是一个疯子
它顾自唱歌，说话
顾自走向远方
甚至没有回头
只是化作云彩
才以雨点的方式
旧地重来

只有风愿意和流水说话
只有我不嫌弃它无情的出走
它在我耳边唱歌时
我告诉它，当我想家的时候
外面的世界依然宽广


10.老树

溪口有一棵老树
我一遍遍看它
是因为，我的童年
就在树梢和树底下

异乡也有一棵老树
我一遍遍看它
就会想起故乡的老树

有一次，我和一个陌生人都在看树
他非常亲切和友好地说，看它一眼
他漂泊在外的孤独和寒冷全没有了

此刻，我站在溪口
发现老树也在看我
它温和的眼睛，融化我内心的雪水
一瞬间，太阳暖融融的，明媚柔软


2018.4.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