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海，我犬牙交错（组诗）

郭全华

【步行上海】

我射出的光，混迹其中
我自己也分不清

老外跟着一个老外，边走边聊
他前面依然是老外

更多的人在提速
宽度和高度依然是记忆的幅度

必须找到标志，就像明珠塔
浦东大桥，或者姚明

在上海，步行的唯一作用
就是让街道变长

流着，涌着。繁华攥在手心
摊开，仿佛有翅膀长出

【必须承认，上海没有捆绑我】

必须承认，上海没有用绳索捆绑我
是我自己闯进来的，一个空缺
我填上去，严丝合缝

这意味着，我得牺牲掉与生俱来的
野生性，忍受异质对我的楔入
我不是囚徒，也不选择控诉

我俨然顺民。沿着马路
张望霓虹，跟着电梯升降心情
人流推着我，我若隐若现

我谨慎使用自己的触须，探测每一个
迥异的事物与场景。我爱上
奔波与疲劳，并在有压力处停下

没有谁认定我是城市的累赘
我表现优异，很快就和城市步调一致
我无法走脱，也无需走脱

【走在街道上】

我不会把街道当成树林
我选择黎明，趁安静还没遣散
脚步轻些，与树叶的下落相适应
我略去街道的平坦与空旷
忍隐匿的气息借此生长

我原谅街道的硬度，清道夫的
不紧不慢，慵懒的街灯
匆匆的书包的旁边，是苍老的汗脸
裹挟他们的汽笛，喘气声
扰乱了我的遐想

我继续走着，我的加入
客观上加速了街道的老旧
就像我离开树林，加速了
树林的茂盛一样。我没有想过回去
街道也未曾拖住我

谁说清晨只是为了打开喧嚣
我坚持用日新月异的口味
调理日常、钢筋与电子
看上去我与这里多么平和
我内心已犬牙交错

【在上海】

在有些拥挤的马路上漫游
我漏掉车流，漏掉刺眼的光芒
漏掉中外的美女
漏掉让我心慌的大厦
我专盯低矮处，盯着城市的草
天下春色都相亲

即刻发现了一个向我走来的人
他的脸荡开繁华
——你怎么来上海了
他是我失联多年的故友
他的突然出现
仿佛我植入大都市的
一棵草

【稻草人】

我用购买的一堆钢筋水泥对付无数钢筋水泥
我开启一盏灯火，抵挡窗外霓虹

我努力把自己活成金刚，活成现象
我还是我，我的痛苦不减反增

我用冒汗的身体在城市的冷中穿行
用柔软对抗愈来愈多的硬度

稻草人。当它从脑海里蹦出来
秋风萧瑟即刻对童话矫正

眼里没有的，注定在灵魂深处
柔软的稻草，小小的人儿，我替你游行

【城市建设者】

一不小心走到工棚区
你就会遇见他们

在钢筯和泥浆间散开
弯着身，躬着腰，被要求戴一色的安全帽
你会看见其中一顶帽子挂在脚手架上
戴上安全帽的脚手架怎么看
都不算安全，倒是脚手架之外
一个头头模样的人高举着的扩音器
看上去十分安全

你继续观赏。这是一座大厦的雏型
狼狈，丑陋
要是等到这如许乱放的杂物
等到刺耳的施工
等到一身臭汗的民工都退场了
等到大腹便便的西装皮鞋前呼后拥过后
再来这里散步观赏，该多惬意

——我生活的城市多气派
多辉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