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八首

（一）
《一只飞鸟》

【我们赞美飞鸟的自由，我们拍摄美丽的鸟。】

我捕捉一只飞鸟，
在黯淡的糅杂着云朵碎末的天空里，
在高耸特异的长条建筑，几指远上

而钢筋身体腐旧，脸色通红。
水泥杆只能继续沉默。
电线有气无力，向外扯着手臂，指向——
辽远浅灰的天空。
拉过壅塞的车流、街道，
轻碰一下安静的民居，
人世和天空流畅地割裂又缓缓连接。

它黑色的翅膀双双下垂，头部隐没在扭曲的角度。
它翅尾的羽毛在风中弯起一个柔软的弧度，
好像为离去敷衍地在嘴角附上一吻。
它很快飞远。
远离建筑，远离电线，远离云朵的碎末，远离天空的这一块。
它又飞高，投入光线明亮云层稀薄的真正广阔的天空。
它漂亮的黑色羽翅在急遽追随中模糊，
它的色彩稀薄了。
周围的空气也凋零。

（二）
《献给缪斯》

我希望
我是你的缪斯，同时，你也是
我的缪斯。
美丽的花园不沾染一丁点儿阳光，
我咽下一朵苦涩的花瓣，你吮吸青草的汁液，
风带有一种薄荷叶的清凉。
我们躺在地上看云。
云是一种梦幻的形状，就像
乌鸦为死去的百灵鸟歌唱，就像
有一天玫瑰不再绽放，
你白色的脉搏敲击我心脏的声音。

（三）
《名字》

我心里有一个天使，他的名字是“自省”。
他有一个秘密只有我知道——
他有三重人格。

一个人格叫“自我指责”，他出现时我痛苦难当，
他指责我——
虚伪，恶毒，鄙俗，神经质，冷漠。
我一一接受，生出对自我的无限厌恶。

一个人格叫“自我安慰”，他出现时我的心灵得到了抚慰---
“人类都是这样，同时拥有美德和不良的德行，你只不过有一点小小的瑕疵。”
我再次接受，抽搐的心减缓了颤抖，
却并不安心。

我抖着嗓子沙哑出声，希望天平有所倾斜，
我能做出抉择，以免再背负“懦弱”的骂名：
“你呢，你觉得呢？”

最后一个人格冷冷看我，从不回答。
他的名字是“理智”。

（四）
《被悬挂的少年（献给我的父亲）》

我看到他。
焦黄的颊的肌肤——烘焙过度的面包！
爱蹙的杂乱的眉——一幅抽象画！
圆硬的鼻，暗色的手。
不整洁的衬衣——一场灾难！
和衬衣也掩不住的小肚子——
未免失笑我移开目光，表情冷淡假作沉思。

不识时务，灰尘也学香水氤氲。
捧花花梗青绿如虫，掐下去恐怕多汁，
白色缎带懒散浪荡在和风中松紧可疑，
可窗门紧闭。
三楼破落的墙壁在灯里勾出几道灰白，
灯光摇摇欲坠，闪了一下，停在
拘谨贴着身体的白西服的褶皱里，一个青年
对着相机，从容展示他十几年前
清澈的眼睛。

（五）
《栏杆:美与静》

我爱看人们凭栏拍摄风景的样子，
（栏下是幽深的林木也好，宽阔的湖面也罢）
他们大都着装舒适，神态轻松。
手上是现代科技的产物---精巧的光学器械，
面前是肤浅以致天真的自然风光。
这时一阵风的吹过可以，意涵丰富——
水圈叠加，鸟羽柔和，叶片翻卷出背光的一面；
也不能再不起眼——
不起他们自己的身上的眼。
于是头发乱了，衣肚窜出一个得意似的大笑。

（六）
《酒液、青虫与香气与我》

我的杯中之酒，木叶之虫，外窗前落灰的空调机，
我折隐的结尾，青白的指骨，无意识的长息。
我柔白的装帧，透明的扉页，布满螨虫轨迹的轨迹。
我昏黄的黑蜡烛，温柔也冷淡的金色，
噤渗着的帕里克的所谓烟草香。

我之悲伤，我之欢快，我之虚假，我之真诚。
我的不被解的我，我的不解的我，
我的本无可解的我，我的不可解的我。

我的模糊的边境，我的清脆的啃食。
我的昏聩的心灵，我的清明的耳目。
我的木叶酿酒，我的杯中青虫。
我的折断的结尾，我的隐没的自我。

（七）
《天桥下空无一人》

缺乏睡眠而显出冷漠的脸
在急剧的步伐下僵直地颤了颤。
上周这个时候，
我闪避、数不胜数、川流不息的，
大人、小孩、男人、女人、
亚裔、欧裔
如同闪避纠集出现，又，整齐排列的垃圾箱
粘稠的肮脏，只引起热闹下抑郁的神经蠢蠢欲动
健步如飞的时候，
我不记住一张脸，一个动作
一片暗喻。
同时我也是其他路人眼里
的虛空和无意义。
好几十分钟里，
沒有戏剧性，沒有天空的颜色，白云的形态
乱糟糟的天桥下，口琴声从乞讨老人的嘴里
飘了出來。

（八）
《献给Ricky和Jane》

我在阴天里感到一种饥饿。
我想到一排沙发，
一面墙，一粒草，一种脖颈的弧度。
一只黑帽子的颜色。
灯光歪斜着投上他的面颊，黑暗中
她的眼睛也跟着歪斜了一下，轻飘飘地，
有种不可置信的柔软。
他们的手拢在一起，
女性的拢着男性的。
他们在沙发里接吻。
灵魂拢着灵魂。
风中翻滚的塑料袋如同一名舞者。
如同一名孩子。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