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草文学奖＋山东省＋聊城大学＋屈小小”


［茅草根与少年］
用什么形容词来形容他？
茕茕孑立，踽踽独行
反正他总是一个人
用什么量词来描述他
一只，一尾，一片
反正他总是一个人

放牛啊，放牛啊，天不蓝
读书哇，读书哇，雨不停
爱情呀，爱情呀，情窦不开

他只能站在山岗上
活躺在草地上
在晒饱了太阳之后
掘出一段段茅草根
咀嚼，命运在此时此刻
才有了一些回甘
这样他也就可以，顺着风的方向
复活他原本的犄角，翅膀和尾巴


［我是在春天出生的］
在山脚河边的小村子
河水泡着太阳和月亮
群山聚拢的声响
是花叶落地

寻找太阳
晒干萝卜和豆角
拌着春光
一起腌进日子里

粮食抽苗拔节
我的心跳急缓不均
锄头镰刀都不听话了
被拖向远古
稻米和麦子都是我的爱人

活下去
就不会孤独
无法穿过的
只是怯懦

所以
我会夜以继日地生活
素净的衣
粗茶淡饭

我在春天出生
站在土地上，沉默不语
直到双臂长出枝丫


［小卖部］
玻璃瓶里捉得住的火焰
薄糖纸包得住的星光
那是无法安慰的童年

槐花树下，半塌的墙根
躲藏着我的小小少年
下午三点，穿堂风刚过
大狗，花猫，不知羞耻地露出肚皮
天神忽降
有意将这段时光冷藏

哪里有条青石巷
哪里有条紫竹街
哪里有座伊塘镇

有一天，我抛下行囊
踏上春光
走进我十一岁那年
夏日的下午三点
在这里或那里
那个小卖部
正热火朝天地卖着童年


［我有一个水库装满了星光]
我有一个水库装满了星光
夏天，她是江河洪浩
天空向我露出牛羊成群的脸

水鸭和游鱼向水库跌落
皂荚和凉瓜向水库跌落
大人和小孩向水库跌落

他们把安睡的童年也击落在水里
总有一条路通向水库
是风是雨都不能逃避

我背着红色书包走向那里
我抱着一束山花走向那里
我身穿素色长裙走向那里

每当夜晚
群山集聚，江河沉寂，虫鱼低鸣
我的水库会准时落满星光


［山东老兵与锅炉房］
我们之间都有对彼此的爱称
小蛮子，老丘八
我总问他：“你到底爱不爱我啊？”
他总是讲：“我跟你爷爷差不多大”
是呀，我都九岁了，他才六十八

早上起来
他用握过枪的手给锅炉
劈柴，做饭
将成堆成捆的孤独装进斗车
交给炉火

夜晚也不离去
他将叠成方块的被子抱进锅炉房
只有一张小木床
只有一壶二锅头
只有一炉不灭火

不然，他也不会想到我
他用饺子宴，大西瓜来哄我
饺子宴呀，大西瓜
有时候，会使出我辣椒一般的性格

我踢了他的斗车，倒了他的锯灰
他佯装要打，又诗性大发
“南风吹锯灰，杨絮满天飞”
还笑着问我
像不像他北方的家


［小结巴］
我再也没有见过那样一双眼睛

小镇的小街
尘土扬起许多焦灼
阳光劈头盖脸地砍来
我们不知不觉地发软瘫痪
小结巴，她一定藏在某个阴凉的角落

她向来都爱着自己
人群涌来的时候
她会躲在风里
再瘦弱的魂魄也会奋不顾身
嘲讽戏弄只砸坏了她的外壳
内心完整如初

这一次，她将自己藏在井底
带着她童年的美梦，她藏在井底
带着她未成形的少女躯体，她藏在井底
带着我们不理解的期期艾艾，她藏在井底

阳光来的时候，她没有看见
只是睁着一双顶漂亮的眼睛


［我像想念童年一样想念你］
南风太短，夏天太长
年华像这南风一样握不住
他在渡口说过，此去经年

我像要和你在往年
有一个两小无猜的爱恋
马齿苋呀，紫苏叶呀，蒲公英
当初你采下的茎和叶
如今还厮磨在我的枕畔

可是，去年春天
你在你爷爷的葬礼上
抽烟，喝酒，嗑瓜子
你皮质的脚跟下
有我所珍爱的春色

我只能躲起来想你
在一个你早就离去的曾经
想念你沾满清风的头发
想念你钓鱼竿下的瘦小身躯
想念你偷瓜偷橘时
怯生生的眼

我想念你
就像想念我整个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