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子坳】（组诗）

郭全华

记住这个地名，并非我所愿
岁月的狡猾在于
我心甘情愿被这个地名牵着走
它并不具有美人的生动
也不具备荣耀的灿烂
就连趾高气扬过期不灵的权位
也沾不上边。它甚至
只有歪脖树的高度，住满了
饥荒，粗俗，简陋的快乐
一条姗姗来迟的柏油路轻易就能
把它穿越，并让它快感
这个地名永远不会上电视
也不会被华丽广告
更不会跟着我的脚去干扰四面八方
它更狡猾的地方在于
它已悄悄长成一棵大树
每个枝节上，都挂满了
我的喜乐忧伤

【通往木子坳的路被雪封了】

通往木子坳的路，被雪封了
找雪的借口，我于心不忍
返乡不比上班，也不是出差
该死的雪，亏我长期以来
对你歌功颂德。一年的心理储备
靠这几日实施
想到道路被雪毫不留情地擦掉
我突然意识到，平时的速度和宽敞
多么不值钱

【坐在茅草丛里】

坐在茅草丛里，太阳从上面照我
芭茅从四周围我，风在山脊上寻我
带着年味，抖落炮竹的余响
散开酒肉的熏染。寂寞长了一年
又如故枯黄，如故默默
默默被太阳照着，被风吹着
纷扰在山脚起伏，又远在人间
谁还会来？我突然意识到
我成为了闯入者。坐下去，躺下去
做最矮的一棵芭茅
我能安全枯黄吗

【大别山，我上来了】

我上来了。来到茅草的地界
它们齐刷刷地金黄，在微风中
朝一个方向前倾。还有比这些
等候了一年又一年的守护者更干净的寂寞么
我坐下去，躺下去
窃窃私语般，与茅草们接头
太阳在天上对我眨眼，我对心说
打几个滚吧

脱下涂满烟尘的衣服和对远方的牵挂
多好的大别山，山脚下的弥陀镇
葳蕤安谧，史书里的红色故事
蜿蜒起伏，我躺在无灾无病的草丛里
没有丝毫勉强，这些柔软的枯黄
无边的欢愉向我悄然聚拢

【这一天叫除夕】

这一天，村庄终于等回了
给城市添堵、换新的人
大家忙着打扫尘埃，枯草和寂寞
从口袋里掏出汗水与辛劳
涂抹老人的皱纹，童稚的忧伤
仿佛今天的忙碌和清理
就能搭建一年的楼阁，一岁的光芒
在这个我曾经熟悉如今生疏的村里
还安放着我的姓氏，血脉，根系，盘根错节的亲切
我分享被打扮的年气象
我多像一个看客，享乐主义者
村庄对面的山一动不动，依然是
儿时的情状和眼神。我决定再去爬一次山
抵达茅草高过我头的山顶，回望木子坳
我就像一棵深色的芭茅

【春天来到木子坳】

春天翻过一座山，又翻过一座
来到木子坳，像一个远行人宿营
木子坳因此昌盛起来

风雨吹打不烂辛劳，寂寞拖不垮草禾
门前村尾，姓氏在风俗里
拔节，分孽，花开

我从不担心顾影自怜。贫穷与富贵
是一帖膏药的两面，就像月亮与太阳
是木子坳最值得信赖的光芒

【我并不想天空只灿烂】

我并不想天空只灿烂。更多的日子
天都活在人的视野里。只有疲倦
天才更可能露出它雪藏的姿态
于是，在阴沉的天幕下
我看到了满天的飞舞

天用蔚蓝和高远照亮大地
我们学会了眺望与奔跑
当大地变得面目全非，天又试图
抹去污秽擦拭忧伤。我更希望
有一阵风，吹出人间的趔趄

学会了笑。这是我活在尘世的价值
谁能理解，六边形的白，变成流水后
对天空的怀念，与我对艰辛
终生的依赖与隐藏一样
汇成了无语凝噎

【大家在狂欢】

大家在狂欢。我也夹杂其中
大家的欢乐，我都明白
好像我低着的头也是快乐的下垂
没有谁知道我想离开
想把这些身体的副产品清理干净
我还得鼓掌还得赞美
这里确实有很多值得肯定的
但我依然无法拦截
剔了附加成分的另外的某个地方
撑开我的心空

【让雪覆盖我】

我日复一日从身体里拿出一些东西
换取世界的另一些东西
（其实，不换，那些东西也在
就像那街道的繁华，舞台的拥挤
春花的绽放，美女的老去）
我感觉自己劳碌，也因此变脏

我想休息，想褪下自己
我想到了雪，让雪覆盖我
我的污迹被无边的白遮蔽
不留痕迹。我乐于这样
躺在雪下面，变成一株
广漠原野里寂寞的麦苗

【弥陀镇】

已经看不到它的古，也看不到
当年日本军的烟火。泥土上面堆满了
新楼，门面，拥挤，喧闹
每个穿过的人都可以带走
它的繁华，芬芳和商机

在弥陀新街，每个人都是一块砖
散落到村野，又无限接近一株稻禾
如果翻开百草林，中国现代史上的济慈
就会款步而出，阡陌与交通
自成墨香飘逸的诗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