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海2017年12月诗39首


《眼花之后》

不管看远的地方
还是看近的
都把天使两个字
看成大便


《朋友圈》

李同学
做到副厅级后
把我删除
罗师弟做到正处级
把我删除
廖同学才升正科
管地皮
也把我删了


《流浪猫》

冬寒料峭
凌晨我下班回家
经过公园
看见几只流浪猫
来回跑动
在跑步取暖这件事上
猫也一样


《像样的家具》

南京大屠杀
纪念日的第二天
我得知
600万尘肺病农民工
快步走在
通往死亡的路上
刘焕林
给自己打了一口棺材
这口棺材
是刘焕林家里
唯一
像样的家具


《请看看》

流产上环结扎
计划生育的罪有多深
请看看
千人乡村学堂还剩
几个孩子
请看看广袤中国大地
还剩几根人苗


《大迁徙》

妈妈迁徙到
吃鸡的大世界里
爸爸迁徒到
王者荣耀的亿万王者中
他们的小贝
器官和智商经检测
没有问题
通过自学过三岁生日时
终于学会了
爸爸妈妈几个字的
发音


《马头山的青石不见了》

马头山的岩匠
穷其一生
将红岩下一大块青石
打凿雕刻成
大象，老虎，狮子
也打凿出
墙砖，门槛，毛坑石
千年青石四散
有的到了帝都的衙门
有的驻守公园
有的蹲在银行和酒店门边
有的被大伽雪藏
有的遭千人踩万人踏
有的又硬又臭


《骨头》

理疗师按到我的
颈椎骨
以夸张语调说
太严重
劳损得太严重了
这骨头
都不成骨头了
突然
她话锋一转
知道吗
昨天这栋楼有个小伙子
22楼跳下
每寸骨头都碎了


《自行车》

自行车没有自行离开
一辆挨一辆
有的锈得不像样子
其中有我一辆
我走过去可以认出来
我没有走过去
大院内的桌桌柜柜
三天搬完了
政府迁进江北的新址
大院内坪
靠边站的自行车
被遗弃
被再一次遗弃


《更楼下》

铁门看上去
仍那么锈迹斑斑
木叶窗
还是那么一副懒洋洋
关不上的样子
门缝里传出一两声
轻微的咳嗽
我几乎要肯定我自己
还坐在
靠客厅西墙的那把
烂沙发上
我真有爬完水泥长梯
冲进门
看一眼我自己的
冲动


《使劲跺地》

从商务中心出来
见一胖老头
正眉飞色舞对同伴说话
以前不到三块钱
现在已涨到六万多了
我停下问他
大爷您也知道比特币呀
什么比特币
我说的是这里的地
老头一边回我
一边用右脚使劲跺地


《看进暗物质世界》

也就是
抬起头的一恍惚间
我同时看见
豹子的一只眼睛
和类人猿
两只鼓胀的乳房


《为什么不能离开土地》

大姑爹天没亮出了家门
一个人到江心岛
寻采一种未名的草药
天刚亮的时候
草药来到市中心我的家中
在铁锅中煎熬
随后止住了我的女儿
市医院没止住的
水痘带来的奇痒和钻心痛

   
《受难的月亮》

前天晚上
我拍摄传说中今年
最大的月亮
拍到一个光束构成的
十字架
月亮处在交叉点上
像极了
受难的耶稣

     
《谁来驱散苹果乌云》

苹果手机提示备份
我把机中照片
手机备忘录里的诗稿
传往苹果云
一会儿系统提示
还需30分钟
半个小时很快过去
我再一看
系统提示还需3小时
我硬着头皮
把手机放到高速WIFI边
3小时后一看
系统提示还需10小时
中午起床再看
还需9年8个月76天5小时43分21秒
 

《有的国家仅保留这一类死刑》

我查了查
女儿打的水痘预防针
属自费项目
我付给诊所现金160元
我又查了查
当年成批的假疫苗包括
水痘流感
甚至狂犬病等疫苗
我不肯定
他们在我女儿身上用了
假疫苗
但连续几天看到女儿
出水痘的痛楚
看到无助的妻子陪女儿
一起痛哭
想到女儿12位同班同学
同出水痘
我就认定必须对
制售假劣
药品和食品的人课以死刑
无论情节轻重
不缓期且一个也不放过

       
《惠州》

滴滴司机
问我来惠州多久了
我答25年
他说那你是看着
惠州长大的
他边说边伸伸左手
像要抱抱
车窗外的惠州


《上弦月》

挂在天穹高处
我仰首看它的目光
与地面
构成一道垂直线
直到它消失
我也没有比划出踩着的地球
怎么挡了它一半


《过好》

林过好，李过好，张过好
刘过好，陈过好
黄过好，再一个黄过好
我来广东后
认识了好多位过好
多为中老年
他们的前辈是不是过得不好
才给孩子取名
过好，过好，过好，过好


《聪明有理》

我在梓淇理疗店
治颈椎病
一个女理疗师对另一个
女理疗师说
你的儿子这么聪明
一定是
你达到高潮时怀上的

     
《我与海归一段公案》

1989年底至1990年全年
我的工作任务
是给公派留学的人写信
晓之以理动之以情
陈明祖国培养他们多么不易
盼望他们
学成归来建功立业
奉劝他们
千万别辜负祖国的殷切期待
我其时作为
全国重点大学的副科长
调动了自己
多年的语言文学积累
没有一个回音
没有一个如期归来
十年二十年后
他们中多半才又溜进国门


《无法解释》

饮茶时无端聊起
自杀话题
梓淇说跳楼的人有勇气
我说
何止是有勇气
挺自私的
伤害亲人朋友就不说了
还污染环境
甚至可能砸死别人
话音刚落
电视里播出一条新闻
西安一女跳楼
不仅自己成功死去
还砸死了
楼下的一位保安

           
《斑马线》

惠城区的斑马线
礼让行人
有好些日子了
今天
我来到惠阳淡水城
好几次
差点被撞死在
斑马线上


《母校》

我的母校青龙学校
我上学时
在校生一千多人
教师三四十
现在全校师生三人
当年
最年轻的老师张良太
目前兼任
校长班主任以及语数英
德科体美劳
等等所有科目老师
两位同学
左边一个右边一个
一个五年级
另一个六年级了


《点赞》

系统提示
还有点赞没有发送
也就是说
我给一篇文章点的赞
并没有点上
我不知没点上的赞
粘在我手指上
还是跑在点上的途中
或者点上了
又被文章一脚踢开


《大学》

会后
闲逛大学校园
诗友说
现在进校园谋个职
博士
只是硬杠杠之一
像当年
沈丛文鲁迅这些人
最多做一名 
门卫或扫厕所的工人
他这么一说
我上厕所时看到
清洁工
果然很像沈从文
出校门时
看到分报纸的
瘦老头
活脱脱一个鲁迅


《太阳从不发言》

他们名头
一个比一个大
他们讲话
一个有一长套
室内渐冷
鼓掌和跺脚声中
我起身
到室外晒太阳

     
《天秀路》

来，羊肉壮阳
来来，生蚝更壮阳
我瞥过去
见两个半老徐娘
将一小鲜肉
夹坐在汤水滚滚的
火锅前


《空气》

“把我当空气呀”
我听到
一个人大声说
紧接着
他朝空气甩了一鞭子
我听到
空气惨叫一声 
也许
发出惨叫的是鞭子


《葬身火中》

我和不谙事的小伙伴
将竹枝
放进红红的碳火里
仅仅为了
获得听放鞭炮的快感
竹节里的虫子
一只只在火中噼啪作响
少年记忆里
与竹虫同命运的还有
蚂蚁跳蚤虱子
想到不知道谁的手
把一个个人
投进炽烈燃烧的大火中
我打了个寒战


《半首诗》

他和他恋爱
他写一首诗给她
写到一半
被她发现没写下去
好几次
他想接着写完而不得
三十五年后
他清理资料时发现了
这半首诗
突然觉得半首诗
也未必
不是一首完整的好诗


《红薯》

早晨起来
吃到两个好吃的红薯
太好吃了
和儿童时代的
一样甜
我不知道哪儿还有
可以长出
如此好吃的红薯的土壤
我要亲自
去感谢这片土壤


《带个光》

火把，油灯
火柴，萤火虫，手电筒
马头山人
一概称它们为光
赶夜路
马头山人说带个光吧
他们可能
递给你一只手电筒
也可能
递给你一个火把


《老家》

梦里回家
回的总是生身老家
有时梦见
离世的亲人健在
有时梦见
我几十年漂泊各地
交的友
结的亲，繁衍的骨肉
也都生活在
我马头山的老家


《送给我吧》

女儿和她妈撒娇
妈咪
你的女儿太棒了
又乖
又会写诗画画弹钢琴
还是个学霸
真羡慕你有这么好的女儿
送给我吧


《时光》

妈妈离世快25年
她的手表
还在嘀嘀哒哒走动
像平静的人
不紧不慢的心跳
像妈妈
一刻没有离开身边


《父亲怕死之一》

父亲五十岁
照好了自己的遗像
父亲六十岁
打好了自己的墓碑
父亲八十二了
天天唱歌打牌喝酒
偶尔才对着
自己的遗像和墓碑
发上一会儿呆


《父亲怕死之二》

满四十岁时
肯定自己活不到五十
满五十岁时
肯定自己活不到六十
满六十岁时
肯定自己活不到七十
满七十岁时
肯定自己活不到八十
今年八十二了
我还没听他说活不到九十
活不到一百
我不禁紧张起来


《这一年》

女儿年底出水痘
休学两星期
返校后测试仍考第一
诗越写越好
发表了一篇八千多字的小说
儿子巴黎大学
毕业后高分考取研究生
老婆仍然很美
对我还是那么体贴
我自己
写诗1652首且不乏佳作
所以这一年
我的颈痛腰痛加剧
遭到阴人暗算
遭遇那么多闹心的事
都不值一提了


江湖海，中国作协会员，1979年起发表诗作千余首，小说、散文、评论千余篇。出版诗集13部，散文随笔集6部，访谈录1部。作品入选百余种选本，被译为英、德、法、韩等多种文字，获多项奖励。现居惠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