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
 
那一年我到过的地方，黄叶乱飞
好像枪弹溃散的鸟群
 
那一年，冷空气从西北方向压过来  
一匹瘸腿老马的喘息，蹄声零乱而疲沓 
 
那一年正是落日西沉的时候，夹在指缝间的
烟头，明灭成他乡十字路口的红灯  
 
我气定神闲，钝于节气  
不着急说出内心的秘密  
 
在空寂无人的街道上，那一年 
流浪者放弃了寥落的秋天   



月亮像块补丁

月亮漏光了电，闲挂在乌黑的天空
像旧衣服上的一块补丁

冷在花枝间乱颤，露水
早就打湿了我的发梢和睫毛
我注意那块褪去颜色的月亮很久了
它沉得住气，一声不吭

没有表情，恰好就是真实的表情
这天上的大神迷恋冷寂
就不曾想到过死灰复燃？

一个闪念可以证实我的判断：
血色从它的舌根缓缓涌向口腔
渗散，重新涨红银盘大脸

灌木丛中忽然有风递来一缕花香
弥漫了一个人的暗夜



怯弱

黑暗中，我掐灭了一盏断电的灯
这或许有用，但不足以加深夜的阴影  

我只是想显示自己的对抗态度----
按住一些发亮的词，不让它们从暗地里浮出  

我承认，我过份低估了光的能量
同时又过于在乎一盏灯的危险

我得坐下来，冷静的和自己谈谈——
这生来就隐蔽在内心的怯弱

天亮了，一场阳光的急雨兜头浇落
而我必定湿身



一滴水

我就是这条大河源头的那一滴水
饱满而融澈的最后一滴

一路消瘦，浑浊，缓滞，跌宕
在汇入大海的前一夜
突然抓住大陆架的锁骨，沉潜下来
谛听淤泥的呻吟

一个旧世纪的幽灵，走到了他的穷途末路



打探者

消息的打探者淹死在自己的梦里
窗外，风刮着樱花
大把大把的红颜飘落一地
堆积在墙角等着腐烂
我从黑暗中惊醒，梦丢在脑后
溺亡的人掉进了更深的黑暗
至此我已两手空空：
除去急促的喘息，只剩下一具皮囊
据说，春天早就来临
万物挣脱开北风的纠缠，撕扯
在天亮之前恢复了自由
我独倚床头，木然如许
立春过后，夜色
在每个早晨到来之时都缩短一寸身长
天，终究是一天天暖了
抗拒春天的人
在梦里做了一回主凶



空镜子

在洛溪河边，污染的河水
映出一张浑浊的脸

天很快冷了，河水结成冰
我由此打马经过，倒映出的人影
脸上挂着一层北风

眼前呈现一片旱地。在彼岸
我脱掉沾满泥巴的鞋子
恰巧市区中心电报大楼悠长的钟声
敲响落日

偌大一块玻璃幕墙，吸纳了
倦乏的皮囊，但拒绝接收我的脸



剪指甲

一小撮证据横陈在透光的瓷碟里
——瘾君子弹落的一地烟灰
登堂入室者故意丢在现场的作案工具
苦恋尘世的人，在消失之前
忍痛留下的身体的一部分



口信

是每天出没于暮色的蝙蝠
捎来那个人的口信

隐身的人像钟表的秒针
七点，准时来到江水拐弯处
左手上缓慢的烟缕
看不见的眼神，一队
漫过吃水线的货船缓慢逆流而上……

七点，江岸空寂，蝙蝠口衔
反光的肉虫，恰好船只漂过水雾
洒下拖长的笛声



生死贴

土回填得差不多了
女人撩起衣襟，去槐树下喂奶
孩子吧唧的小嘴
遮住人群中偶尔一声低泣
风，摇曳着小草
培好的坟头，浑圆结实
好似奶水鼓涨的乳房
生与死，在春天
有着一样旺盛的欲望



运势

受伤的狼口衔箭簇，搁在一块树皮上
瘸着腿消失在落日尽头
手挽硬弓的猎人重新拥有了攻击力
沮丧的眼神，从松枝上捡回自信和狠劲儿
仿佛猜透了时局的运势
仿佛掌控绝对权力者，给禽兽下出定义
并且收缴了它们的牙齿和爪子



哑然

我竖起来的手指挑着一滴雨水的寂灭
黑夜，一扇巨大的聋子的耳朵
敞开在天边，倾听一盏微弱的灯光
我在窗后仰视，希望能看见一粒星辰
天上布满乌云，空中凉风息止
深秋哑然流逝之后，尘世间有多少
真相，留待大雪掩埋



饮一杯秋色

随之而来的是持续的潮湿，闷热
过度困倦后的烦乱和失眠

三伏的一场雨吊在天上，迟疑着不肯跳下来
直到错过了时令，跌入秋天的命门

我与之对视的双眼越来越干涩，昏沉
不得不侧身收拾起非分之想

日子没有尽头。屈服于神明的自恋者
躲在落日里，独饮一杯寡淡的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