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帖>>

早上，一场大屠杀又开始了
昨天死去的猪和牛羊已经闭上眼睛
今天上路的鸡鸭鹅鱼纷纷继续罹难
血腥，让隔壁小孩跺着脚丫，嚎啕
甚至想夺下祖父手中的刀刅
托起他善良的空气很薄，日光很凉
庭院雾气很浓，游走屋檐的轻风很弱
一棵杏树像死了一样，生锈的树皮底
汁液正在流动，要开花，要萌出叶芽
而黄口小儿，终于被祖母以一颗糖果
诓到西厢房，去破涕为笑的统领玩具

一个念头与一个念头间的善恶是背道相驰的
中午，小孩在吧唧吧唧吃着鸡肉，要求祖父杀更多的鸡鸭
他说羊肉腥膻味重，牛肉嚼不烂，猪肉肥腻
满屋的大人笑声让他忽然没来由的疯颠上了
绕着桌子，他跑了一圈又一圈，淘气而顽劣
拔了祖父的胡子，又屁颠屁颠的端起嗒嗒的枪响四处冲杀

这是一岁除的一天，是消与涨的一天
是事物暂且告一段落又从头再来的一天
是死去的正在死去，新生的正在新生
糜烂的正在糜烂的一天。是苦难的人间
苦修的人间，梦里蜕变与正在变化的一天
是芸芸众生知道自己过一天少一天的一天
是有人根本没想到过一天少一天的一天

乡下农村，大铁锅里的猪头被煮熟摆上供桌
三牲祭敬天地祖宗神鬼，社庙门大开，家中堂上火烛高明
飞鸟怯于炮仗的噼里啪啦远遁山林
我想到另一个我，想他会不会已经到了另一个世界
像我的祖父穴居一座青山隘的黄土包下，长眠不醒

小孩娴熟地叫我绰号，他的祖父咧开嘴巴
露出一口所剩无几的老牙，嘿嘿嘿地笑了
“小孩子没大没小的乱叫，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没教养呢！”
老邻居致以歉意，却仿佛不无得意
我记得他年轻时杀过生产队的黄牛
那是一头爱偷吃庄稼的老年牲口
他把斧头脑狠狠地砸向它的脑门
它像布袋一样重重地摔倒在地面
他迅速的把尖刃捅进它的脖子放血
绳子拴拉的四个蹄子一阵剧烈乱踢
老牛喘着粗气，交出最后一声哀鸣
它的生命终止，肉体遭遇集体分食

我不能否认，幼小的我是当年合谋杀害老牛的凶手之一
擦干怜悯和同情的眼泪以后，我是吃下肉的既得利益者
四十年了，我内心柔软的地方无法逼迫我冷漠而无悔意
六岁的我吞下几两牛肉和半块牛血，老牛便一直瞪住我
那双死去的眼睛，让我心抽紧的眼睛，灌满泪水的眼睛
往我脏腑送进巨铅。让我确信，为了生存，为了活下去
总是有人要不择手段地去压迫、奴役与支配羸弱的一方

我在大年三十的这一天，双手合十，念了一句南无阿弥陀佛
我想超度的不仅仅牲畜们，更是自己，还有犯下杀孽的人类

2018.2.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