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思乱想
蜗牛在高墙的阴影里
开始了它迟缓而漫长的行程
它一边瞻前顾后
一边排泄思想的粘液。这是一个
值得关注的动向
天气恰好多云转晴
冷空气被负责任的清洁工横扫一空
明晃晃的阳光
对于一只负重前行的蜗牛
确实是一个大问题
蜗牛喜欢阴冷潮湿的环境
火辣辣的阳光无异于
勒令循规蹈矩的蜗牛原放弃追求进步
正如雨季不准下雨
正如船即将沉没时
命令原地不动
正如飞机失联之后仍然在秘密飞行
正如坏分子的手
按在恐怖主义的刀柄上
却引而不发
这些都是要命的问题
谁也无法快刀斩乱麻
三下五除二将其解决清爽
就好比你要左右一只蜗牛的行程
相对容易,但若你
要揭下它身上的壳
就比拿掉它的思想,更难
丢个石头试水深
只有会玩心计的人
才知道这样做
被人握在手里,石头终于感觉到了
自己的无辜
石头一辈子装聋作哑
隐居山林,或埋首地下
只有遭遇锤击的时候
石头才会发出石破天惊的喊叫
石头的一生,一般只有两种选择
要么成为增加别人高度的垫脚石
要么成为阻碍跋涉者的绊脚石
最终都是被遗弃或铲除的结局
石头沉甸甸的分量
并未给自己增加高度和显赫的地位
石头记住的,总是
那些比石头烂的更早的名字
石头烂了,就成为泥土
这种更不起眼的物质
现在,试水者随手一扔
噗通一声,几朵浪花为石头的一生
画上了一个轻描淡写的记号
春运
如果春天可以搬运
我们的世界将处处是春天
如果故乡可以搬运
则他乡是故乡
如果亲情和爱情可以搬运
人心里便没有离愁别恨
但是这些假设,都只能是假设
我们只能借助各种交通工具
将自己有限的人生
搬来搬去。从这个冬天
搬到那个冬天
从故乡搬到异乡,再从异乡
搬到故乡,将亲情和爱情
越搬越远,搬出无限的乡愁
搬出众多的离合与悲欢
冰
早上出门上班
我不敢走人行道
而是贴在车行道边上逆向而行
人行道上的薄冰
让人不得不把心提在手里
一路都有人脚下打滑的惊叫
冰与水本是孪生兄弟
性情却大不一样。一个好动喧嚣
一个沉默阴冷
水受万物欢迎,冰让人敬而远之
心存戒备。走到二环西路
远远看到路边有一黑色异物
以为是黑色塑料袋
被风吹起一角
走近才发现是一个中年妇女
被冰放倒在地,正在痛苦地挣扎
我犹豫良久,不知道该不该去扶
就像我不知道
水在结冰前,是不是有过
短暂的犹豫
两头猪的告别仪式
寒风一阵紧似一阵,用一场大雪
压住另一场。腊月所剩不多
大年三十日益逼近
乡村里,猪的嚎叫声越来越稠密
两头猪突然从酣睡中惊醒
不约而同地爬上低矮的隔墙
平日里两张内讧的猪嘴碰到了一起
难得一见地亲吻着对方
它们似乎知道大限将至
颇有生离死别之意。两头猪表情肃穆
心中似有万语千言
却不知从何说起。
无边的离愁,笼罩着简陋的猪圈
它们对自己短暂的一生
既欣慰,又遗憾
欣慰的是因为心思单纯,想法不多
所以烦恼就少,享够了饭来张嘴的清福
遗憾的是它们的共同结局
都是在拼命挣扎中
被刀子夺去性命。那种切肤之痛
无法言说。不知道它们
下辈子,是否还愿意生而为猪
酒罐子
他用数十年的光阴将自己
烧制成一个
流动的酒罐子。二十岁初具雏形
二十五岁已然成型
三十岁已是百炼成精。然后着手往罐子里灌酒
寻常日子早一杯晚一杯
有了小喜悦小烦恼,酌情增量
若遇大喜大悲,则大杯灌之
杯数不限。若遇酒友盛情
则酒如滔滔江河滚滚入灌
五谷酿制的酒,却没有五谷的纯善
每一滴酒里都燃烧着火焰
潜伏着罂粟、毒蛇和阴谋家
还有洪水和猛兽。酒一进入酒罐子
就开始密谋
迅速控制酒罐子的首脑机关
令其迷失自我,将自己彻底交给酒操控
在苍凉的人世间
跌跌撞撞,摔摔打打
先是在牌桌上倾家荡产,然后在人群中
惹是生非,接受道德和法律的审判
承受牢狱之灾,吃尽人间苦头
但中毒已深,无法自拔的酒罐子
早已迷途而不知返
一次次决心与不同戴天的酒决裂
又一次次在酒的焚烧与撕裂中
成为一只迷途的羔羊
比如现在,又是几大杯酒入愁肠
酒罐子迷茫的眼前顿时幻化出无数条路
但它已无法辨别
哪一条通向天堂,哪一条通向地狱
父亲曾经想回到乡下
年近年逾七十的老父
突然想叶落归根。从生活了多年的城市
回到乡下。他以为
他还回得去。回去筑间小屋
种点小菜,喝点小酒
过点小日子
生活的罗曼蒂克不过如此
不过,等他板着指头一算
小儿子家一窝孩子一定
随时会来蹭吃蹭喝
小儿子也一定会来,小儿媳
不一定,但遇到农忙
或其他繁忙之时
老两口得去帮他们煮猪食
猪人食,脚底板翻天地为他们
张罗一切。甚至重新回到
与之摔打一生的土地上
再次接受摔打。他们的晚年幸福
将被凌乱的锅碗瓢盆
和鸡零狗碎,碰得粉碎
还未算完,父亲早已
颓然垂下了手指
越来越怕回到故乡
村西坟塬上隆起的土堆
越来越多,如同一个个褐黄色的馒头
绵延在苍天之下。村里熟悉的面孔越来越少
陌生的目光让人仿佛到了
异地他乡。村里都连通了水泥路
交通便捷了许多
却无法让人回到过去
越来越怕回到故乡
每次回去,不是听到这个名字
已作古,就是哪个名字
身患重病躺在绝望的床铺上等死
浮肿的村庄,何处疼痛,只有自己知晓
“没钱”两个字
犹如两枚钢钉,将村庄的命运
牢牢钉在了瘠薄的土地上
如果穷究根源,其实冷漠的人心
和丢失的孝道
似乎才是让故乡
罹患绝症的毒药。但解药在哪里
盲目的春风和生锈的犁铧
即使翻遍故乡的每一寸泥土
似乎也无从知晓
最好的兄弟
泥土与泥土是最好的兄弟
一粒土与另一粒土之间
总是凝聚得那么紧密
记得当年,我们年纪尚幼的几兄弟
在自家口粮地里,用锄头
左一下右一下,费尽九牛二虎之力
才把那些紧紧搂抱在一起的土垡
敲碎、分开
种下玉米、土豆等庄稼
但等到历经风雨,秋收之后
翻耕土地的时候,他们又紧紧
抱在了一起,与大地成为一个整体
想想我们是多么残忍
当他们又一次
紧紧相拥,迫于生计
我们又要想方设法把他们分开
人类再好的兄弟
也做不到这样。想当年
我们几兄弟,或其他兄弟
因为你敲得少,我敲得多
不知拌了多少次嘴,吵了多少次架
石 头
石头从不招谁惹谁
石头总是把自己
埋得很深。石头裸露的地方
那是大地的伤口。石头总是
守口如瓶。石头发出声音的时候
那是因为遭受了沉重打击
而发出的惨叫。被人踩在脚下
增加高度,叫垫脚石
转瞬就被遗忘
让人摔了跟头,叫绊脚石
被人除之而后快。石头没有脚
沉重而沉闷的石头
只能一生死守在一个地方
偶有移动,也是因为人的需要
或因为滑坡、泥石流
被迫远走他乡
石头不愿呆在高处,一有机会
就从巅峰飞奔到谷底
飘在空中的石头
让人提心吊胆。悬在心里的石头
让人寝食难安。但也有人饭吃多了
喜欢把石头搬来搬去
而又力有不逮
常常被石头狠狠砸到脚上
成为一生难以治愈的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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