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忍的孤独者
              ——吴投文近期诗歌印象

邹联安

    说吴投文是一位学者，或者说是一位学者诗人，都是准确的。但我更希望他是一位诗人，一位纯粹的诗人。尽管他的中国新诗研究与批评有一定影响，但他的诗歌创作成就在中国诗坛早已崭露头角，声名鹤起。
    读过吴投文诗歌的人，大都定位他为学院派诗人，这或许因为他在大学人文学院当教师的缘故，或者因为他诗歌语言中流露出来的是凝炼、俊逸和纯粹的文化信息的缘故。在我看来，吴投文的诗既有学院派的风范，也有蕴含了诸多的民间元素，这也是他的诗歌这些年来在民间拥有较多受众的一个原因。这是当下一些自持为“学院派”的诗人需要学习的地方。
    对吴投文诗歌的解读是有一定难度的，因为他的诗在感性与理性之间神秘地游离，在思想和情感的诗意里深深地隐忍，足以让读者在阅读中浮想联翩，一步步走入其诗意的迷宫流连忘返。
    对诗歌的理解不像对数学题的解答，没有最大公约数的结果。一首好诗其意象应该是多维度的呈现，没有绝对的解读，只有最接近的解读。读吴投文新近出版的诗集《看不见雪的阴影》，总有以下几个关键词在我心中萦绕：诡异、孤独、隐痛、退守。
    诡异：不是他在诗歌中制造神秘，更不是他在文字里故弄玄虚，这完全是由他的才情、气质、个性所决定的。诗歌的创作光有勤奋是不够的，还必须具有天赋才情和独立的个性，以及超群的发现和独具匠心的表达能力。诗歌是语言的艺术，是语言表达的登峰造极。吴投文是一位真正具有才华的诗人，在他的诗歌中常常会让人发现一些神来之笔，一些诡异的意象让你感到惊艳，一些奇异的想象让人一下便进入一种开阔而玄迷的幻境之中。如《空白》，“我对空白有一种洁净的癖好/我喜欢在一本书中/突然出现一页空白/这一定是为我预留的信仰//我在前世的日记中/留下一页空白/里面埋着我的一生/这一定是为我预留的贞操……”，这些梦呓般的诗句，把一种虚无的存在和存在的虚无，一种生与死的生命观抽象地、诗化地、诡异地表达了出来。这也是吴投文诗歌语言的张力能够深深打动读者的魅力所在。
    孤独：吴投文的孤独并非那种没有朋友的孤独，也不是那种曲高和寡没人理解的孤独，更不是那种影只形单、身陷无奈的孤独；而是诗歌作品中的诗性独立，是文学范畴中的审美意义上的孤独；是建立在人格力量之上的个性独立；是一种深刻的生命体验和独到的自我释放。
    在吴投文的诗中，同时还能读出某种孤独的禅意，那便是他对生命的深切感悟和冷峻的解读。从《雪雁》这首诗中可以看出：雪雁作为一种意象，也作为一种象征，让读者不难读出雪落旷野，孤雁高飞，俯瞰苍茫大地，俯瞰人世沧桑。看似在写雪雁，其实是在写人生。这是一种博大而辽阔的孤独，是一种“天地在我心”的博大心镜。诗人是自省者，也是孤独中诗人的自我认知、自我欣赏、自我安慰、自我陶醉、自我释放、自我修复……这就是诗人吴投文的孤独，也是吴投文诗歌的审美取向。
    隐痛：身体的疼痛源于人的神经系统，而精神的疼痛则源于诗人对社会、自然、情感的认知和灵魂的自省。爱之深，痛之切，吴投文的诗很多地方都体现着某种忧郁，这种忧郁是精神深处的某种疼痛。在诗美学中，忧郁是一种“大美”。读他的《轮回的母亲》，“如果我再出生一次/母亲/你还能认出我吗？//……当我已经苍老/而你是青春少女/你走在清晨的阳光下/怀着人所不知的爱情//你走过我的身边/对我回眸一笑/我惊喜着/呼唤你/母亲！/你还能认出我吗？……当我再一次降生/而你又一次成为女人/在无数的胚胎中/我渴望你再一次选择我/母亲/你还能认出我吗？”这是一首很难见到的抒情诗，诗中的抒情已跳出一般性的“直抒胸臆”的手法，没有大喜大悲，只让人感觉得隐隐着痛，也让读者读出血脉的温暖，读出母爱的伟大力量。人们常常对父母说，“下辈子还做你的儿女。”这在中国佛教中的“前世与来生”里就是生命的轮回。这里有某种宗教色彩，这种色彩更深刻地点亮了母爱的光辉。诗中的六个设问“你还能认出我吗？”的呼唤，句句使人温暖，字字令人心痛，产生了震撼人心的力量。
退守：退守是一种归隐，而不是逃遁和躲藏；是一种辽远的审视和一种沉默的高度；是一种“冷眼看世界”的哲学视野。诗人对理想有着深深的渴望，有一种灵魂净化的神圣追求；诗人是精神家园的探寻者和构建者；是灵魂的守望者。真正的诗人不仅仅是现实世界的审判官，更是灵魂的代言人；是天使与魔鬼决斗时的终极裁判官。但在现实社会环境中，诗人是格格不入的。当今社会，人的信仰已经丢失，道德已经沦丧，自然环境恶化，官场腐败，人为了钱可以出卖灵魂，伤天害理，无所不为。而真正的诗人是具有良知的，他们不会同流合污。然而，无奈之下，诗人只能“采菊东篱下，悠悠见南山”地归隐。在吴投文的诗中，随处有他预设的精神领地，到处构建着灵魂栖居的家园。一条河流、一朵桃花、一片草地、一片月色、一缕清风等等，都可以让他的心灵找到清静，找到恬然的栖居……
                                      2018年1月1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