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尘录（组诗节选）

        文/杨桦

       *入寺

上山，入寺
佛说，你过来

一片黄叶，早早伏于阶前
当我被钟鼓和风铃生擒
当我在经卷前挣脱

佛微笑如昨，佛什么都没说
我逃跑的样子，不必慌张

      *活着

最初我们耐心打磨
缓慢的日子

后来我们
被呼啸的时光无情雕刻

      *春困帖

光阴是最温柔的镣铐

金光灿灿
锈迹斑斑
挂满花环

      *望秋

秋天多好啊
母亲的庄稼结满粮食

我的粮食
一粒粒，长在白纸上

在梦里，母亲抚平我竖起的一根白发
就像轻轻扶起一棵歪倒的玉米

      *祭父帖

你走时
天塌一角

你走后
所有的塌陷我撑着

我是你
未燃尽的部分

      *失眠症

我只是不小心
把自己摁进沙漠

一遍遍
被雨声吵醒

      *中年书

开始厌恶闹钟和沙漏
恐惧燃着的香和所有的河流

四十年滴水穿石
四十年一泄千里

     *托梦记

我只有到梦里，才能和你见一回
见一回，如同病一场

愈来愈遥远的父亲，你仍将慈爱给予我
将孤独和安静还给我

你叫我来，不说劳苦，不诉离伤
只不过让我逃离嘈杂的尘世，躲避一小会儿

      *宿命帖

你给我世间最安稳的摇篮
我无法给你最结实的棺材

父亲。我们都需要
用寂静安放肉身

      *离乡记

后视镜里
你越来越小，缩成一颗忐忑的黑痣

母亲的忧伤我知道
我背叛了庄稼和泥泞，丢弃了耕耘的能力

      *小满帖

嘘！请保持安静
我的大麦小麦，微苦的芨芨芽马齿菜

母亲的粮仓正在灌浆
母亲的村落正在哺乳

     *背光

影子也是有重量的
这么多年，我背着它走路

它是灵魂
溢出肉身的一部分

只有背对光芒
我才能与之交谈

      *无名车站

撕裂，缝合；缝合，撕裂
南下，北上；东来，西往

离别，重逢
重逢，离别

这些转瞬即逝的日常
你不来，仿佛从未发生过

远去的列车装着爱情或战争
仿佛不再回来

       *乞讨者

市井繁华
人群纷纷涌向高处

唯独你坐在落日背后
塌陷成漆黑的深井

又像离群的乌鸦，无地自容
伏在孤寂的云端

如果现出原形
我必定是你怀里那把破败的胡琴

     *铁钉

咕咚咚，咕咚咚
丁木匠一生敲下无数钉子

直到越来越硬的肝，像羊角锤
一寸一寸，把他往黄土里敲

来不及求饶
来不及喊疼

       *鼠洞

支气管四通八达，破败凌乱
像当年刨开的老鼠洞

刨出花生，黄豆，玉米，棉花
刨出嗷嗷待哺的一窝婴儿

刨到最后
二叔把自己葬了进去

       *托生

热烙馍卷活壁虎
狠狠心吃下去，治不孕

每当看到在脚手架爬上爬下的儿子
老秦嫂叹一声：吃进肚子的壁虎投胎了

       *复仇

乡村厨师老王学会做的第一道菜
就是切黄瓜

抚着空荡荡的右裤管，老王说
这么多年，宰掉的黄瓜还是回来报仇了

       *驾鹤

一招白鹤亮翅
飞砂走石

乱纷纷落在血管里，堰塞成湖
孤伶伶老拳师驾鹤西去

老话说，眼里揉不进沙子
心也是

       *白云苍狗

乐天派孙小嘴
眼里住着成吨的雪和白云

白内障患者孙小嘴
一辈子往外扫雪，驱赶云彩

直到把自己
扫成空旷的雪山和云海

      *蛀牙

镊子，铁锤，老虎钳
血淋淋一颗蛀牙拔出来

这么硬的牙
这么深的洞

李老三呸了一口血唾沫
真见鬼了，牙还在，虫在哪？

      *结石

善女人何仙花
一辈子吃苦

一辈子的苦在肚里
炼成石头

肚里的石头越长越大
像十月怀胎

善女人何仙花不明白
到底该替石头疼，还是石头应该替她疼

      *骨刺

瓦匠陈弄丢了瓦刀
多出来的半块砖凸在墙外，刺眼

活像腰椎上的
骨质增生

在梦里，瓦匠陈
一会儿是砖头，一会儿是瓦刀

    *捣药

月亮大又圆
又能看见玉兔捣药了

村民王二拐，每天拄着拐杖来医院
给他七十多岁的老娘抓药

他油亮亮的拐杖一杵一杵，比玉兔还快
仿佛整个医院是他的一个巨大的药臼

      *荆条拐杖

赵铁锤先天失明
一条疙疙瘩瘩的荆条拐杖是他的眼

赵铁锤比别人看到更多的事物
多过拐杖上重重叠叠的虫眼和伤疤

他朽木的眼，被狗咬过
被蚂蚁蛀过。一个趔趄把他掀翻到沙河里

铁锤娘在坟前哭喊：儿呀，别怨娘
下辈子给你砍一根结实的荆条来

2016年2月至2017年8月写于山阳

作者简介：杨桦，河南淮阳人，毕业于郑州大学中文系。
曾经入伍，现居焦作。作品散见于《解放军报》《解放军文艺》
《青年文摘》《中国诗歌》《中国诗人》《绿风诗刊》
《河南诗人》《河南作家》等报刊。

通联：河南省焦作市人大常委会 杨 桦 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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