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鹰·雪·牧人》
昌耀
鹰,鼓着铅色的风
从冰山的峰顶起飞,
寒冷
自翼鼓上抖落。
在灰白的雾霭
飞鹰消失,
大草原上裸臂的牧人
横身探出马刀,
品尝了初雪的滋味。
1956
《南岸第一次雪花》
张枣
我在这屋里梦见南岸第一次下雪
孤寂如牛奶
白指垂落如中弹的飞鸟
你呻吟出一畦畦稻田
铁轨上枣红马飞奔
一种意外的光泽
从此的静物染上生病的小方格
小方格里你第一次起舞
双臂是冤枉的电流
一个驿站一朵梅花
十里一长亭,五里一短亭
铁轨更换着铁轨
枣红马汗水淋漓
感动如画
一个黄昏,一朵雪花的消融
一片新叶一个逝去
南岸第一个雪花
第一次对于未来的记忆
《尤金,雪》
王家新
雪在窗外愈下愈急。
在一个童话似的世界里不能没有雪。
第二天醒来,你会看到松鼠在雪枝间蹦跳,
邻居的雪人也将向你伸出拇指,
一场雪仗也许会在你和儿子之间进行,
然而,这一切都不会成为你写诗的理由,
除了雪降带来的寂静。
一个在深夜写作的人,
他必须在大雪充满世界之前
找到他的词根;
他还必须在词中跋涉,以靠近
那扇唯一的永不封冻的窗户,
然后是雪,雪,雪。
(1996.3.美国尤金)
《新雪丛书》
臧棣
悲哀的钉子钉不住它们,
它们阅读世界,就仿佛世界是
一个刚从厚厚的云层里挖开的大坑——
往下跳,解脱里不止有解开,
还有脱下,直到上瘾比罪与罚还过瘾。
不首先回到小小的具体,怎么分寸纯洁!
同样。欢乐的小镊子也夹不住它们——
飘着,飞着,它们没有小尾巴,
白色的口令管不住它们扮演的角色。
它们阅读我们,就仿佛每个人都需要
不止一个被埋藏的秘密——
最好是白色的。才不硬碰硬呢。
或者,硬碰硬要等到永恒服软后,
才会是秘诀。它们的偶像
躲在雪人的身体里等待明天的阳光
在融化的沉默中切下一块空气的雪糕。
你没品尝过,不等于这首诗没尽到义务。
2012.02.
《暴风雪之夜》
李少君
那一夜,暴风雪像狼一样在林子里逡巡
呼啸声到处肆虐
树木纷纷倒下,无声无息
像一部默片上演
我们铺开白餐巾,正襟危坐
在厨房里不慌不忙地吃晚餐
而神在空中窥视
只有孩子,跑到窗户边去谛听
《作品第16号》
于坚
雪来了 门躲着
一切都很温暖
有一些事要静静地想想
一些和过去和将来的事情
现在也没有一封回信
邮递员是个绿色的男人
他送报纸送彩色画报
我给过他许多邮票许多信封
现在也没一封回信
这是一个结婚的年头
许多人收到过红纸的请柬
也许我应该结婚了
像朋友们一样
去旅行 在春天的北方
在一首五十行的诗里
我歌唱过那里的白杨
有些甜蜜 有些辛酸 有些茫然
从前我在工厂的时候
喜欢和小雷一起看电影
记不得是哪一幕 他悄悄地哭过
隔壁的女人回家了
她轻轻地钻进被窝
像一只温柔的母猫 (我猜)
雪一样轻的叹息
雪一样厚的墙壁
她的丈夫是个炮兵
今年夏天在二楼 我见过他们
雪睡了 夜有一个白色的枕头
寒风吹亮了月光
十二月默默地站在街上
有些甜蜜 有些辛酸 有些茫然
《雪山 》
李建春
公路忽如草坪,其实,只是在戈壁上放牧呢。
胸口凹陷着,被什么样的空虚抓紧了哇。
旅行车像土地测量员的尺子,
在雪山脚下没完没了地漫游。
天空,蓝得像一名纳粹,把雪山的晶片植入大脑。
最卑鄙的想法莫过于在玻璃上画一条曲线,
告诉别人这是雪山素描。
雪山是一种空气,或,海市蜃楼。
当地人对雪山讳莫如深。
在楼群和黑黢黢的树丛间,
雪山像一轮新月。
我害怕飞机撞上雪山。
其实,只是机腹拖了一片雪,作为旅行地的纪念。
雪山在我的体内融化后变成海。
用空调的铁鳃呼吸。
我梦见自己是怪兽,在北冰洋无人的洋面嬉戏。
2006.8.17
《黄昏出门看雪》
雷武铃
没想到人这么少——也许白天人多,现在走了。
只剩下雪抱着树。能听见它们呓语。
我站立,聆听,走动,观看——,无须顾忌。
空气清肺明目,积雪使屋顶低伏。
我想古代暮雪中的村落就是这样凝立在宣纸上吧。
大草坪成了大雪坪,一个女生在两个雪人间
来回跑。除了我就是她了。她为什么一个人?
天已夜了,但地面到空中保持着雪的亮光。
周围的一切能看见,但不确切。好像她站住时的眼睛。
远处小楼淌出淡黄色灯光。我听见脚下雪咯吱响。
我看见雪的辽阔。我感到道路,树,墙,被忽略
或回避的角落,全部空间被雪联成洁白的一体。
一对男女快速斜穿,不见了。笑声从那边树梢传来。
雪松和柏树伸展着托住大量的雪。我穿过树林。
山坡的雪线优美。树林最幽暗的部分现在最亮。
湖面滑冰的人不多。我坐在积雪的长椅上看他们。
这美景多么难得!因此我也下到湖面
四顾,走动,渐渐远离。
湖岸的树林和天空低下来。雪天的大安静里
他们的声音只是小小的一团。
我暗想过这场雪。它来了,比想象更美。让人震惊。
但我无法久伫,倾心于它的美。
一个男生和他高大的女友告别后,我也上岸了。
我最终没打电话,又来到了树林中。真美啊——
天这么亮,停在那里,不动。每一棵树都醒着。
我一再感到它深深的美,又不断走神,未能忘我。
我决定回去。回我呆了一整天的室内。
——呵,某些悲伤,让我难以,挣脱出来。
2002/12
《雪的教育》
桑克
“在东北这么多年,
没见过干净的雪。”
城市居民总这么沮丧。
在乡下,空地,或者森林的
树杈上,雪比矿泉水
更清洁,更有营养。
它甚至不是白的,而是
湛蓝,仿佛墨水瓶打翻
在熔炉里锻炼过一样
结实像石头,柔美像模特。
在空中的T形台上
招摇,而在山阴,它们
又比午睡的猫更安静。
风的爪子调皮地在它的脸上
留下细的纹路,它连一个身
也不会翻。而是静静地
搂着怀里的草芽。
或者我们童年时代的
记忆和几近失传的游戏。
在国防公路上,它被挤压
仿佛轮胎的模块儿。
把它的嘎吱声理解成呻吟
是荒谬的。它实际上
更像一种对强制的反抗。
而我,嘟嘟囔囔,也
正有这个意思。如果
这还算一种功绩,那是因为
我始终在它仁慈的教育下。
1999.11.21
《雪的消息》
宇向
不惑的人听到雪的消息。面色平静
年少的情人在天亮打来电话:
下雪了,下雪了,我们去黄河吧
不惑的人想起初相见。他曾是
那个年少的情人。雪是他的老相识
他见过更美的雪更不值一提的雪更大的
大风雪。他看见一场雪粉碎着另一场
一朵雪拥抱着另一朵
他见过诗人的雪。犹太人的雪。他见过
雪的镇压。他看见了红色的雪。见过
雪的珠穆朗玛和雪的卡瓦格博
他看见不化的雪。他看见雪
落向土墙上穿着开裆裤啃硬馍的男孩子
落向土墙下小手肿裂如红薯的女孩儿。他见过
落向贫困的雪。落向天空的雪,落向一个问号,落向
母亲落泪的雪
不惑的人听到下雪的消息。看上去,面色平静
2009.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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