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沙笔记（组诗）

文/曹立光



女兵卓玛

静静地擦拭主权碑
横折撇捺里清水卷起浪花
退伍通知落日般沉重

像给老母亲擦身体那样
又打来一盆清水，浸湿拧干
白毛巾打开自己的洁净

远处大海内心涌动
涛声扬起天空的倒影，军舰鸟
整装列队等待出操

这是最后一班岗
持枪立定，笔直地面向南海
主权碑陪着她，肩并肩



出售大海的老渔妇

她静静地坐在遮阳伞下，任凭天空
一片蔚蓝。她只要内心一叶阴凉

沧桑不是岁月独家专利。小摊前
摆卖的的海螺、贝壳，沉默如大海

我的到来没有叫醒她的双目眯合
我只看见她没有牙齿的嘴巴张了一下

拿起一个最大海螺，放在嘴上
我努力想让黯淡的人生有一丝声响

她睁开虚闭的眼睛，伸手要过海螺
布满皱纹的嘴巴鼓起来一吹

那远离的光阴和深埋的历史次第归来
有浪花的鸣叫，雷鸣的烈胆



深夜下海的男人
　　
烟头点亮星星，脚掌
踩出无序的问候
165cm的呼吸，短促，浑浊
彼此
任烧酒，喉咙里过火

我什么都做不了
只能看着他口含一根氧管
强光手电，小心地
绕开打瞌睡的珊瑚，恋爱中的海龟
褪去灵魂之重
他一跃，生命溅起水花

大海黏稠，欲望太重
曾经的瓦蓝、湛蓝、靛蓝
白日梦，未来……
通通不见
只有那根，被紫外线
灼伤的脊梁骨
在水下时隐时现，像石斑




老柴
　　
等风走远，波涛平静下来
等黄昏拉上窗帘
烟头点亮星星
等银白色的沙滩裸露出脚印
“走，洗海澡去”

目光里的水
每一次奔涌，每一个迂回
都符合墨分五色
不需重彩，夜的脉络自己勾勒
“是男人，要在海里摔打”

波浪里，你摆动的双臂
可以翻动历史也可以唤醒鱼群
爱过的人，做过的事
让你成为水
怀抱大海，成为不可缝补之物




行盘

午夜时分，我刚刚学会
把自己交给大海
进入它的深蓝和浩瀚之中
像饿醒的那条小鱼
闪着身体
自发的光，珊瑚丛间游走
感受流速
体温，等待分拣的历史
行盘老人娴熟自如地
把海参、马蹄螺放进随身小筐里
强光手电
在水面下
张着嘴，找寻可食之物

第二天早晨，回岛的路上
我连续喝了几口
身后递过来的烈酒
魂灵归位，再生的身体
霞光里隐现鳞片
我是刚来三沙的东北人
却像回到自己家乡
每一位遇见的人
友好地招手，微笑
腰间小娄里皆是收获
就像我早年打猎归来的屯亲
而晨风中沾湿翅膀的海鸥
在海浪忙着
擦去我们脚印时候
面朝东方低吟：太阳，太阳



和你站在一起
　　
我终于来了，在你面前
停下脚步
仰望，并且深深
陷入思索之中不能自拔
很多年，我熟悉
生活的葱花味道和汽车尾气
很多年，我忘记
内心的信仰和蒙尘的理想
很多年，我想在石头上
试着锤炼出钢铁的光芒
可是，直至今天
我也没能在太阳的余晖中
抓到一丁点光亮的馈赠
　　
但是，我依然相信
荒凉的人世会有一份坚守
可以用来藐视财富
地位和虚空的不切实际的精神
如这美丽的日出，象一滴
久孕之血，支撑南海浩瀚的蓝
是的，永恒就在这里
理想可以沸腾，信仰可以点燃
一个人，一座碑

军舰鸟划过，突然而至的雨
淋湿我的双眼
伸出右手，我想和高大的您
握手告别
我不是军人，我只能够
以这种方式表达敬仰
张君然，我想你不会介意
男人有男人的面对
走出你的视线后，我知道
你还会一直站着
面朝大海背对祖国
而我身体也会有一块硬骨在铿锵

2017/10/12/11:55